第3章

張正勛再約錦繡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情了。當時她正在一家書店裏看書,突然收到他的短信,說:“今天要不要見個面?”錦繡的大學同學蘇九久也在,她把短信給她看,問她,要是她會不會去。蘇九久說:“我的政策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蘇九久江湖人稱“淡定姐”,是一個機會主義者,她有一個青梅竹馬,卻早已是名存實亡。她儲蓄後備力量以備不時之需,又淫而不亂,男人在她眼裏不過是一種潛在的商業機會與一只劣等的動物交配出的雜種。雜種也得喂草,她就給它們草,又讓它們吃不飽。她稱之為“理性投資”。對待“理性投資”,必須用科學的發展的態度對待它,做到“兩手抓”,一手抓精神建設,一手抓經濟建設,二者缺一不可。當然,也有人不相信科學,比如錦繡,她幾乎把愛情與上帝混為一談。虔誠得近乎於迷信。她片面地膚淺地愚不可及地利用真誠去獲取愛情,被稱做是“感性投資”,也叫“盲目投資”。這種投資只可能是一種結果,就是感情的無疾而終外加靈魂的流離失所最後是徹底地一敗塗地。錦繡說:“蘇九久,你是一個陰謀家。”蘇九久敧立在書架上,說:“女人總不甘於平庸的愛情,不找點罪來受就心慌,尼采就說過,‘你要去見女人嗎,記得帶上你的鞭子’。你就是這樣,錦繡,不管你承不承認,被愛情折磨其實你打心底裏快樂。”錦繡把手機摁在胸口,好似她的話正中了她的要害。她說:“蘇九久,那你為什麽不這樣?”蘇九久把眼光落到遠處,說:“總有那麽一個人會卡在你的命門上,我也一樣。”蘇九久欲言又止,轉過身對著書架,隨便抽本書來翻,就此把話題打住。錦繡看出她似是有心事,但她不說,也不好多問,只是嘆了口氣,說:“不行不行,吃他的鞭子不靠譜。”

說歸說,錦繡還是去見了張正勛。至於為什麽去她也說不上來,她對他有著那麽一點不同的心思,可能是因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總是半睜著。當你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這樣用這雙半睜著的眼睛看你,好像是用理解的笑回報你。如果看著它們久了,會覺得它們像兩道在戰場上留下的傷疤,證明著曾經的勇敢與無畏,和現在的淡泊與安寧。

她提前在書店的衛生間裏補了一個妝,看上去比上次要好些,但又怕太刻意,便又用紙巾把唇彩抹了,換成潤唇膏。她站在書店的門口,覺得自己不夠明顯,又往前站,索性下了人行道。他執意要開車過來接她,他說:“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車。”他的這份體貼只怕是久經情場操練出來的,錦繡多留了一個心眼。就是不知他開的是什麽車,上次也沒聽他說他有車,當然,他也不會直接說,她是在很早以前就明白,一個男人若堅持要開車來接送你,無非就是想要秀下他的家當,用這樣婉轉的方式來告訴你他的有錢。錦繡在那裏走了神,一輛電瓶車差點撞上她,幸而有人及時拽了她一把。她被這麽強硬地一拽,整個身子跌入那人的懷裏,她覺得那人故意把雙臂收緊,幾乎把她包裹了起來,下顎不經意間蹭到她的額頭,她的額頭很敏感,女人的額頭應該都很敏感。她一把推開他,用手把頭發卡到耳朵後面,始終不擡眼瞧他,怕被他瞧出她的迷亂。她說:“你不是開車過來嗎?你的車呢?”張正勛把手抄進褲子口袋裏,說:“泊在了前面,想和你散散步。”錦繡轉身朝前走,把張正勛留在原地。走了兩步,又側過了半邊臉,說:“不是散步嗎,走啊。”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了會兒,不知為何都覺得尷尬,好像剛才那一抱來得不是時候。路過一家電影院,張正勛說:“要不要去看電影?”錦繡點點頭,便跟著他進去了。電影院有些冷清,正趕上吃晚飯的時間。他們買了票坐在走廊裏等開場,說些有的沒的,說了會兒自覺無趣,突然地靜默下來,這種靜默總是讓人難以忍受,都巴望著電影早些開始。錦繡看著他搭在腿上的手,沒話找話,說:“你的手真小,還沒我的大。”張正勛說:“不會吧。”錦繡炫耀似的把手伸到他的面前,她的手很漂亮,十根指頭長得郁郁蔥蔥。她已經把指甲蓋收拾得很幹凈,擦著一層薄薄的營養油,看起來晶瑩剔透。他把自己的手疊在錦繡的手上比大小,果然比錦繡的小一些,他說:“你的手真好看,像彈鋼琴的手。”然後把自己的手指往下一合,錦繡的手就被握在其中了。錦繡沒料到他有這麽一招,想把手收回來,縮了縮,反倒被他握得更緊。她只得假裝注意力被對面墻上貼著的電影海報吸引走,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好似她現在心思全都在那上頭,沒空去理會他幹的這事。張正勛勾下身子,擋著她的視線,說:“看什麽呢?”錦繡支吾了一下,說:“我在想,這種垃圾電影也會有票房。”張正勛知道她在難為情,也不拆穿她,身子靠回椅子上,卻一直沒有把她的手再放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