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據說那男子叫張正勛。這名字聽上去倒有幾分書生氣。只聽說是生意場上的人,生意場上的人都不單純,啤酒肚裏凈裝了些偷雞摸狗的事。錦繡一早給他們定了性。她來到約會的地點,想不到竟是一家面館,當場就想掉頭走人。她肚子裏窩著火,站在店門口向上翻了好幾個白眼,店裏的老板覺得這女人隨時都可能暈厥過去,問她要不要進來喝口水。她搖搖頭,閃到一邊。想自己也是讀過書的人,如果這就走,未免顯得太過於虛榮,平白給別人留下了口舌。她硬是勸慰住了自己。站那裏,頂著毒辣的太陽,等了老半天。一輛白色的桑塔納停在她的面前,一個戴著蛤蟆墨鏡的男人從車裏伸出光溜溜的頭來,問:“你是錦繡吧?”錦繡盯著他脖子上那根有小指頭那麽粗的金項鏈,點點頭,他自以為瀟灑地往他旁邊的座位甩了一個大拇指,說:“上車。”錦繡倒吸一口氣,想,人老心不老的男人對社會可產生不了什麽積極的作用。

她坐在那人的車上,見那人不時轉過頭來從上到下地打量自己,她氣不打一處來,摸出手機給母親發去短信,說:“這男人適合你。”母親沒回她,估計在那邊幸災樂禍。

車子開了十幾分鐘,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錦繡把臉別得很開,不讓他看她的表情。她現在一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那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地道的北京話,他說:“是的是的,您放心,她已經和我在一起了。”錦繡更加肯定他就是張正勛。

她母親一早說過,張正勛是北京人。

車到一家咖啡館門口停下,他說:“到啦。”錦繡望出去,這咖啡館倒是不錯,舊式小洋樓,爬了滿壁的粉紅薔薇,門外撐著藍白條紋的大號遮陽傘,下面擺著田園風格的純白桌椅,處處迎合著中產階級的審美趣味,像19世紀的英國小鎮上某位淑女的家。之前,好似她配不上去這樣好的地方,現在,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尊嚴。她下了車,想著找什麽借口早早地脫身,沒想到車子在身後一溜煙地開走了,錦繡暗吃一驚,想:“逃得比我還快,連這樣的人都沒看上我,這不傷自尊麽!”

“錦繡。”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咖啡館二樓的窗台上,佇立著一個男子,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圈很大的光暈,她把眼睛眯成一條縫才把他看清楚。他招招手,說:“上來吧。”

錦繡這才知道,他才是張正勛。原來是個年輕人。

張正勛坐在她的對面,饒有興趣地看她。她一語不發,手轉動著咖啡杯,假裝在欣賞上面的圖案,其實是在用余光瞥他。他說:“怎麽樣,比你想象中的差多少?”她“啊”了一聲擡起頭,不小心碰見了他的眼睛,又很快把頭埋了下去。他說:“聽說你還不想來的?”錦繡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說:“沒呢,只是不太好意思。”他說:“其實我也不想來的,來只是想給張阿姨一個交代。”張阿姨是錦繡母親的幹妹妹,經人介紹打過幾次牌,後來熟了,就不再在一桌打,不好意思贏對方錢,點了炮,也都讓著不推牌。面子上敷衍得極好,背地裏究竟是怎麽樣,倒也很難說。她對幹姐姐講,她認識一些有錢的人,有錢人那可是上流社會的人。她的小區裏住著好多這樣的人。張正勛就是其中一個。她上門去遊說了好幾次,他才同意見上一見。張正勛說:“張阿姨把你都說神了。”錦繡聽出他話裏有話,一時語塞,突然覺得低人一等,在桌子底下摳指甲蓋上殘留的指甲油,她開始後悔沒有好生打扮一下自己,要是漂亮一些,也不至於讓別人如此地羞辱。錦繡說:“張阿姨是那麽一張嘴,在我面前,也把你說得可神,我倒是暗想,這年頭,稍微出色點的男人,就跟超市裏的限量供應似的,早被人哄搶一空,哪還剩下點便宜讓我撿。”張正勛說:“我怎麽覺著你這話有點諷刺我呢?”錦繡嘴角往上一提,只有一個弧度,卻沒有笑,說:“別對號入座就是了。”張正勛說:“看來你沒看上我。”這樣的話最不好接,錦繡滑頭地說:“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張正勛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說:“張阿姨說的沒錯,你是挺神的。”

張正勛的手指不漂亮,掌心也不大(錦繡斷定這是一雙做不了大事的手),秀秀氣氣的如同他的人。個子倒也不太低,比錦繡高出一個頭,站一塊兒是最和諧的身高。他走在錦繡的前面,錦繡只是在後面跟著。她這才注意到他穿一件藍色做舊牛仔襯衫和一條卡其色梭織布長褲,像畫報裏的人,走出來照樣具有紋理與質感,便可想這一套衣裳所費不貲。他假裝看手腕上的表,放慢了步子,其實是在等她。錦繡與他並肩走了一會兒,晚風送來“三宅一生”的氣味。那是從他身上散發的氣味。他的講究一目了然又恰如其分。他問:“你屬什麽?”錦繡說:“屬鼠。”他說:“和我一樣。”錦繡有些吃驚,問:“你和我同歲?”他把手插進褲袋裏,笑而不語,錦繡立即反應過來,他比她大上一輪。他說:“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你會不會壓力很大?”錦繡問:“哪方面?”他說:“年齡。”錦繡覺得好笑,說:“應該是你的壓力比較大吧,老夫少妻最叫人擔心。”他點點頭,說:“也是。”他們繼續走,不知覺就到了錦繡的家,他試探性地問:“你會發短信嗎?”錦繡沒怎麽聽清,回了一個“好”。他說:“那我跟你發短信。”錦繡點點頭。很快,兩個人便道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