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進行時

徐美茵把姜明珍帶回房間,她還不樂意。

何玉沒有跟她道歉呢!

上一次他得罪她,說她長得像鬼。最後他幫她撿熊、跟她說了對不起,好久之後她才打算原諒他的。

這一次比上一次的更嚴重!

姜明珍不哭了,冷靜下來,深感自己剛才沒有發揮好。

“活芋把我的手弄痛了。而且,他的筆他自己天天用,是他用沒水的,我只是拿來畫了一兩下而已,沒水怎麽能說是我用壞了,明明他……”

“姜明珍!”徐美茵拉下臉,非常嚴肅地叫了她的大名。

“哼。”姜明珍的嘴噘得高高的,能掛得上一個醬油瓶。

“換作是你,你的水彩筆被人弄壞了,你什麽感覺?”

她答得理所當然:“我才不會在意,反正我有很多水彩筆。”

徐美茵嘆了口氣,想著舉出更恰當的例子:“你最喜歡的玩具,被別人弄壞了呢?”

“我會叫他賠我一個啊。如果他不賠,我就跟我爸媽說,叫你們重新買一個一模一樣的給我。”

姜明珍從小家境優渥,她有溺愛她的父母,沒吃過苦。讓她站在何玉的角度思考是很難的,他的生活和她的,找不到相通之處。

好在徐美茵有教導她的耐心。

“我不答應給你買,你再也沒法擁有一模一樣的玩具了,你會怎麽做?”

姜明珍倔著,不肯松口:“那我找爸爸啊。”

“我說的是,如果你爸爸和我,有一天沒有辦法買東西給你了,你再也拿不回來你最愛的玩具了。那你會怎麽做?”

她媽媽嘗試把姜明珍放到何玉的位置上,讓她明白何玉的哭泣事出有因。姜明珍不傻,她聽出來她媽媽的意思,可她若是承認何玉沒做錯事,那做錯的就成了她自己。

“你們會給我買的。”

跟她講道理,簡直是對牛彈琴。

換作以往,徐美茵這會兒已經放棄說教了,她覺得孩子還小,大了再跟她說也不遲。但她看著自己六歲的小女兒,忽然覺得,或許現在教她都太晚了。

從什麽時候起,她的女兒已經不可愛得成了這個樣子。

“你今天做了很嚴重的錯事。”

放棄要她將心比心地自己發現錯誤,徐美茵直接指出來了。

“首先,你借走別人的東西,沒有提前跟人家說。第二,那是對於何玉很重要的水彩筆,你把它弄壞了。第三,你弄壞後沒有跟他道歉,反而大哭大鬧,怪他小題大做。”

姜明珍不懂:“活芋的東西我為什麽不能拿啊?”

徐美茵反問她:“你為什麽可以拿?我有沒有教過你,借別人東西前,要問別人願不願意?”

是教過。姜明珍會問的,假設對方是學校的同學,她借東西一定會提前打招呼;但對方是何玉,姜明珍便不會提前知會。

她搶他東西,搶成了一種習慣。從何玉乖乖地把自己的地瓜幹讓給她的那一刻起,最後一點“他”與“我”的界限也消失了,他的東西就等同於她的。

“好吧,”姜明珍承認:“算我有一點點做錯了。”

“不止一點點,我說了,是錯得很嚴重。他的水彩筆,是他爸爸送他的。你知道嗎……何玉的爸爸不在這個世上了。”

“啊?那他去了哪裏?”她問得一派天真,完全不知其中的沉重。

徐美茵選擇不再避諱地,和她的女兒談論不幸的事。但姜明珍對於死亡的理解,相當淺顯。死亡離她年輕的爸爸媽媽很遠,離她更遠,遠得就像是永遠不會到來一樣。

她媽媽吐出一口氣,向後靠上了椅背。

“哪裏也不去,他只是不會回來了。”

姜明珍沉默了。

她沉默地思考,不再回來的概念。

“他爸爸沒了以後,何玉每晚睡得很不安穩。你不是相當了解的嗎?他晚上老是做噩夢。聽範阿姨說,何玉爸爸出事的時候,何玉也在那個工地。他這孩子,很可憐啊……”

“所以,”姜明珍想起來:“他做噩夢時總叫著‘爸爸’,他很想念他的爸爸?”

“是啊。你之前到爸爸媽媽這兒,笑話何玉要跟範阿姨一起睡。和何玉一樣的年紀,你已經跟我們分房,在自己房間也能呼呼地睡得跟小豬似的。但是,小珍啊,你能安心地睡覺是因為你知道,家裏很安全,不管發生什麽事爸爸媽媽都會保護你。而何玉呢?這裏不是他的家,他的爸爸沒有了。”

徐美茵字字句句都說得溫柔,姜明珍的頭卻被她越說越低。

她憶起何玉被夢給魘住,臉色煞白的模樣,心中突然襲來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傷。

“小珍,今天媽媽的話,希望你能聽進去。以後,你更應該懂得珍惜,懂得尊重何玉。你在我們的家裏,是主人,主人的身份不是讓你用來欺淩別人的,你應該對何玉有禮貌,讓著他,優先去考慮一下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