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毗沙摩在一點一點的試探玉襄的底線。一開始因為不夠熟悉,或者說,在搜集到的信息不夠多的情況下,他並不敢輕舉妄動,可隨著相處日久,他很快的就發現,這位看起來冷漠高傲的“主人”,並沒有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她不會打他罵他,也不會對他發怒,或者□□他。

她看起來,甚至不會輕易地將他丟棄,又或者轉手送給旁人。

這遠離塵世的仙人,看似高高在上,冷漠苛刻,卻其實非常容易心軟和好說話。

她對他一直敬而遠之的保持距離,似乎並不是因為單純地瞧不起,或者蔑視他,而是……怕他?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毗沙摩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他左思右想,覺得這種懼怕,大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對於人世汙濁的抵觸。

就像光鮮亮麗的貴人,懼怕沾染上惡臭汙濁的穢物。她一定從沒接觸過像他這樣,汙穢不堪的凡俗之人吧?可是因為故人的緣故,不得不帶著身邊。不能不管,又不想碰觸……

但無論怎樣,察覺到了她的畏懼,毗沙摩忽然便沒有之前那般局促小心了。

這算什麽呢?他試探著向玉襄提出要求,發現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會同意遷就他的時候,毗沙摩漸漸的有了些許自己不會被輕易放棄的底氣。

正消邪長?得寸進尺?

這一日,他又因為“感覺喘不上氣”這樣的理由,提出休息,玉襄蹙著眉頭,有些不耐煩的嘆了口氣,卻並沒有遷怒於他,而是壓著煩躁同意了——凡人本就體弱,帶著他一起翻山越嶺的搜尋蛇妖蹤跡,玉襄覺得本來就是自己強人所難。雖然感覺自己的進度被大大拖累了,但她也不好對著毗沙摩發脾氣。

但是……已經將近七天了,她卻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那蛇妖半點氣息也沒有留下,仿佛直接從這世上消失無蹤了一般,而毗沙摩在她身邊,沉默寡言,無功無過,並無異常,也就沒有任何突破口。

怎麽辦呢……

她心想,若是師尊在這裏,他會怎麽做?

若是其他的師兄們呢?

他們一定會比自己聰明勇敢,堅毅果斷千倍百倍吧?

玉襄對於這麽沒用的自己感到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沮喪和氣餒,她習慣性的看著毗沙摩走到水旁,坐了下去。

這些日子,他們仿佛已經將“在水源邊休整”這件事情,心照不宣的當做了某種約定。

當他將雙腿浸泡下去的時候,玉襄注意到了他的側臉,只見少年原本還微微有些圓潤的輪廓,線條更加清晰了起來。

他一頭火紅色的長發,因為缺少精心打理的條件,而只是簡單地在腦後挽成一個發髻,略微有些淩亂的垂下了幾縷碎發,落在那翡翠般的綠眸旁邊。

因為吃不好,睡不好,休息不好的緣故,少年有些憔悴。他的神色疲倦,眼瞼微微下垂,顯得沉靜憂郁,沒有什麽這個年紀的少年應有的青春活力。

玉襄想,若是師尊和師兄們……大約是不會像她一樣,默默等待這麽久吧?

也許她應該改變策略……主動與毗沙摩談談。

她的確很忌憚他,但這些天,毗沙摩在試探她,她又何嘗不是一直在觀察他?

魔教教主的確令人膽寒,但如今這位少年,卻還處於小心翼翼的討好玉襄的階段。

他能察覺到她的忌憚,她又怎麽可能察覺不到他的忐忑緊張?

不會再有什麽,比發現自己畏懼的人更畏懼自己,更能增長自信的了。

於是玉襄頓了頓,瞧著毗沙摩,猶豫再三,

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道“……你是不是瘦了?”

她竭力保持冷靜與鎮定,試圖顯得自己遊刃有余,卻無法控制的開始感覺臉上發燒,手心冒汗,心頭發慌。

——這可是魔教教主。

不知屠滅了多少生靈,枉造了多少殺孽,殺出了無數屍山血海,冷酷無情,鐵石心腸,殘忍毒辣的魔教教主……

她想,萬一他突然恢復了意識怎麽辦?萬一他突然暴起發難,萬一撒謊騙人,而她一無所知怎麽辦……

玩心眼這方面,若是對手是魔教教主,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自己只有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份。

但坐在水邊的少年卻只是吃了一驚。

他瞪大了眼睛轉過臉來的時候,神色顯得茫然又無辜極了——因為玉襄很少會主動向他說話。

而他的這個反應,無疑又極大的增強了玉襄的勇氣。她忽然覺得,和“魔教教主”說話,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危險和可怕的事情——只要他還沒有恢復真正的意識。

於是她又看了看他那變得更加纖細脆弱的脖頸,以及仿佛被風一吹,就會與那一身寬袍緩帶的衣物一起卷走的單薄身體,肯定道“你瘦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