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二更

蘇祁這才收回了目光,神色嚴肅起來,他有些猶豫,不知該應不該應下。

被傳召回京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得那麽深遠,只到方才紀煥提起叫他官復原職再操勞幾年的時候,蘇祁思慮良多,最後還是措辭推拒了。

他這次上京,最主要的還是想瞧瞧外孫女,次要便是監督家中兩個小的孫輩準備科考,他到底是老了,精力不行了。

可現在他瞧著像是與自己已亡幼女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外孫女,心裏頭已經熄滅下去十數年的火又重新有了燃起的苗頭。

“皇上,此事容臣再考慮考慮,回去與家人商議一番,三日之內必定給個答復。”蘇祁目光微閃,還是松了口。

從原先毫不遲疑的推拒到現在的三日考慮時間,紀煥略滿意地頷首,聲音也溫和許多,“太傅才回京都,朕今日便不留你了,明日朕與皇後登門拜訪,定要與太傅喝個盡性。”

蘇祁原本肅正的臉龐一松,偷偷看了陳鸞一眼,見她笑意恬淡,心裏五味雜陳,憐惜之意愈濃,對於元成帝提早冠上的太傅之稱也沒有過多計較反駁。

等老人略佝僂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陳鸞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放心地對著紀煥道:“外祖父年事已高,當真能繼續任太傅之職嗎?”

聞言,紀煥冷哼了聲,提筆在素白的宣紙上勾畫,邊寫邊說:“裝的。”

“能吃能喝,能蹦能跳,天天還能打兩遍拳,昨夜趕到院子裏的時候,還揮鞭將你那表弟嚇唬了一頓。”紀煥眼皮子都沒掀一下,手下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絲毫沒有停頓。

……

陳鸞萬萬沒想到是這樣,檀口微張,半晌才理過味來,也不知該不該笑,只是憋得辛苦。

就方才那幾眼,她對蘇祁有種無理由的親近之感,這種感覺在陳申或者老太太身上都沒有過。

“我聽說府上幾位表弟表哥特意進京參加科考,皇上為何想要將外祖留在朝堂?”陳鸞有些不解,問得也認真。

以蘇祁那樣的年紀,就是現在應了下來,不過三五年就得徹底回府養老,來來回回折騰,豈不是多此一舉?

紀煥將筆擱下,揉了揉她烏黑的發,黝黑的眸子裏大浪一層比一層高,瘦削的下顎微擡,聲線繃得有些緊,“蘇祁親自培養出來的後輩,我倒沒什麽不放心的,只是少年再好,也需時間歷練積澱,一開始便委以重任,難以服眾。”

“這兩三年時候,只要蘇祁在朝堂上頂著,蘇家後輩便能順勢崛起。”

男人什麽都考慮到了,每字每句都是在為自己著想,陳鸞吸了吸鼻子,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鼻尖貿貿然沖上一股子酸意。

紀煥瞧她深受感動紅了一張小臉的模樣,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將話給補完整了,“兩三年之後,咱們的長子出生,朕想給你最好的,孩子也一樣。”

他曾經受過的泥濘苦難,遭到的冷眼慢待,自然不會落在他們的孩子身上。

那個孩子一出生,便會是太子。

陳鸞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平坦的小腹,忍不住問:“那若是個女孩,皇上便不喜歡了嗎?”

紀煥神情溫和,他腦子裏勾勒出一副畫面,一個白白小小的姑娘,長著與陳鸞七八分相似的臉,整日裏膩在他身邊,嬌聲嬌氣地喊著父皇。

必然與她娘親小時一般可愛遭人疼。

“也好。”偌大的禦書房中,男人的低笑聲格外醇厚,如同低低奏起的風笛,“女孩隨你,我更歡喜。”

陳鸞臉上突然泛出花苞尖尖的微紅粉霞來,她盯著自己的腳尖,細聲細氣地嘟囔了一句:“現在還早呢。”

……

陳鸞原以為紀煥說的第二日登門拜訪是客套話,直到第二日一早醒來見著男人一身銀月色長袍,隔著屏風也能窺見他筆挺的身姿和身上那股子清冷出塵的氣質。

葡萄開了一扇窗子,陽光照進來,白色的塵末在七彩的光暈裏飛轉旋轉,欲落不落,浮浮沉沉,恬淡的香味隨著風逸散出去,陳鸞坐在榻上起了身,刻意壓低了聲音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流月端著銀盆進來,瞧了瞧外頭高高掛起的太陽,如實相告:“娘娘,巳時了。”

陳鸞於是又偷瞥了外頭的人一眼,問:“皇上來了多久了?”

說起這個,流月都替主子覺著不好意思,她貼近了陳鸞,聲細如蚊:“皇上來了約摸有大半個時辰了,還喚了娘娘好幾聲兒……”

只是您睡得熟,沒醒。

這後半句話,流月是斷斷不敢說出來的。

可饒是她不說,陳鸞也能根據她的表情猜到些東西,她默了一會兒,悄無聲息的又躺了回去。

流月的表情登時變得一言難盡,她躊躇片刻,還是湊上前去提醒了一聲兒:“娘娘,您今日還要和皇上出宮去蘇府呢,您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