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更

外頭的雲聚在一起,堆疊成了不知名的形狀,天氣越發的悶熱起來,狹長宮道兩側的琉璃瓦上像是被潑了一層油上去,很快,一道慘白的光劃破天際,第一聲雷炸響。

雷響幾聲,雨才淅淅瀝瀝而下,與前些日子的滂沱大雨不一樣,但也足夠解悶熱。

陳鸞眉心緊皺,重復著又念了一遍:“劫獄?”

天牢守備森嚴,進去的多是些臭名昭著的惡徒或是犯了事的官員,看管得十分嚴,她從未想過有人敢闖天牢劫人。

胡元弓著腰替她撩開齊整的珠簾,珠子與珠子碰撞的聲音在這方天地裏格外清脆,他一邊壓著聲兒道:“不瞞娘娘說,是為著趙四公子來的。”

他不說,陳鸞也猜到了。

這段時間入獄的,有那等背景的,也只有趙謙了。

這也恰恰證明了錦繡郡主及其它余黨都還在伺機而動,並未離開京都。

珠簾之後是一扇十二屏孔雀圖屏風,上邊金繡銀織,孔雀開屏,外邊則繡上了祥雲和福字,瞧著格外大氣。

禦書房裏熏著龍涎香,胡元送到這裏也彎腰退了下去,陳鸞於是邊走邊看,拐過一處擺放著書櫥的小角,她視野陡然開闊,一眼就瞧到了黃梨書案上正襟危坐的男人。

“來了?”紀煥擡眸,瞳孔中威嚴之色如潮水般退卻,沖她招了招手,隆起的眉峰稍緩。

陳鸞踱步走了過去,才走到他跟前,就被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掌掐了腰肢,男人語氣淡漠,隱含疲憊:“胡元都說了吧?”

陳鸞遲疑著微微頷首,細聲道:“大概知道了些,是大理寺的天牢出事了?”

紀煥眉頭皺得更緊了些,環著她的力道也更緊了些,他聲線繃得厲害,補充道:“就在一個時辰前,天牢守衛接替更班的時候,趙謙培植的暗衛動了手,天牢守衛不是對手。”

說到這裏,陳鸞不由得出聲問:“他被救出去了?”

紀煥搖頭。

陳鸞松了一口氣,便聽他繼續道:“天牢裏也有暗衛守著,再加上趙謙受傷不輕,這才沒有得逞。”

言下之意就是只差一點點,就真叫那趙謙逃出來了。

“皇上在為此事煩惱?”陳鸞手指頭纖細,根根如細嫩的青蔥一樣搭在男人的袖口上,白得如上好的羊脂玉,於是滲冷威嚴的五爪金龍上也融了一層暖光。

男人高大的身子有些僵直,他緩緩地松開手,看著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樣兒,低嘆了聲,道:“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不會太平,趙謙已被轉移了地方,他們也不會再貿貿然行動了。”

這話只說了一半,陳鸞卻懂了他的未盡之意。

不會貿貿然行動是因為他們現在摸不到趙謙具體所在的位置,但有錦繡郡主在,是絕不可能眼睜睜就這樣瞧著趙謙上刑場或者悄無聲息死去的。

他們必然會想些別的法子……

陳鸞深想下去,只覺得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外頭又是一聲悶雷炸響,她嘴角蠕動幾下,最後還是勾出了一個笑來:“我不怕。”

她將下顎輕輕壓在男人的肩膀上,他的身上有股子令人心安的味道,她輕輕用臉頰蹭了蹭他溫熱的脖頸,若不是時候不對,這樣全身心的信賴足以使紀煥身心愉悅。

紀煥眸光更暗,如同兩口幽暗無底的深洞,他不想再和她多提這件事,轉而伸手捏了捏她長了些肉的臉蛋,低聲啞問:“我早些時候遣人送去養心殿的東西可看過了?”

那兩碟瓜子?

陳鸞默默不做聲,半晌才蹦出來一句:“皇上竟這麽愛戲弄人了?”

從前的那個八皇子,冷著臉的時候是一塊冰疙瘩,常年沒個笑臉的一絲人氣也沒有,當了皇帝後威嚴更深,板著臉的模樣人人瞧了骨子裏都冒寒氣,對她卻是不同的。

私心裏,她歡喜這樣的變化,歡喜得不得了。

紀煥站起身來,天生凜冽的眉眼驚起一種逼人的氣勢,他個子比陳鸞高了許多,這會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漠然勾唇,道:“難不成是我那天會錯了意?”

陳鸞不明所以,她擡眸,杏目裏似乎能滴出水來。

他目光在她玲瓏的身子上掃了幾眼,欲笑不笑的,聲音也聽不出什麽情緒來:“鸞鸞莫不是真想多找幾個姐妹磕磕瓜子聊聊後宮瑣事?”

陳鸞這回反應過來了,她嘴角微垂,眉梢眼角都落上了幾分不愉快,抓著男人寬大的衣袖搖頭,道:“前個夜裏,你自己說了的。”

她頓了頓,有些不放心地問:“皇上金口玉言,難道要對一個小女子食言不成?”

紀煥眼裏泛開三兩縷笑意,小小的一個人兒仰著頭看他,咬著下唇,神情既有些忐忑又蘊著倔強,再是如鐵的心腸也得軟下來,他緩緩將人帶到懷中,極低地笑:“朕瞧瞧,果然是酸棗子味的。”

……

時間如流水從指尖流過,日子一過就是十幾日。陳鸞仍住在養心殿,這段時日她雖沒覺著有多惶恐不安,卻也是留了心眼處處小心,每回出養心殿,哪怕只是飯後走動,身後也是一大群人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