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婚

陳鸞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曲折蜿蜒的廊子下,一條鵝卵石小路延伸,石子上布著厚厚一層油綠的青苔,她遲疑著不敢踏上去,直到有人從盡頭踱步而來,白衣出塵清冷如玉,她看不清那人長什麽樣子。

奇怪的是,她竟毫不遲疑的跟在他身後走了。

被喚醒後,陳鸞尚有些迷糊,一雙脈脈含情的杏眸蘊著濕霧,宮中派來接濟的嬤嬤笑著簇擁著她去沐浴。

裏屋熏著恬淡雅致的梨木香,大紅的床帳子上繡著龍鳳紋,帳子半落半掛,放眼望去,從貼了大紅喜字的窗柩到老太太身上穿著的暗紅馬面小褂,皆取喜慶之意,討個吉祥的彩頭。

闔府歡慶,太子妃出嫁,對整個京都來說,都是一件難得的盛事。

皇帝纏綿病榻一年多,身子全然不見好轉,說句不好聽的,若是哪天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以如今太子如日中天之勢,這位太子妃便也跟著成為那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存在。

溫水慢慢浸過身子,陳鸞眼眸半開半闔,手腕嬌軟無力,搭在沉黑色的木桶邊緣,腦海也漸漸恢復清明。

進來伺候的人不少,手裏提著盛花的小籃,不時俯身掬一捧花瓣灑在水面上,幽香與露珠混合,嬤嬤拿了香露滴了幾滴在水裏,邊笑著在陳鸞耳邊道:“姑娘該睜眼了,等會子的更衣潔面,繁瑣著呢。”

“再過些時辰,迎親的儀仗就該到了,可千萬不能誤了時辰。”

這嬤嬤是皇後宮裏的人,地位頗高,陳鸞睫毛微扇,睜了眸子,道:“嬤嬤放心,我心中有分寸。”

東方的第一縷太陽光升起,從窗子裏照到每個人臉上,再照到坐在銅鏡前任由嬤嬤丫鬟收拾的陳鸞身上,她覺著有些刺目,顫巍巍睜開了眼。

不覺有些恍惚。

前世,她嫁給紀蕭時,也是這樣的天氣,萬裏無雲碧空如洗,卻偏偏把日子過得那樣淒苦悲涼。

太子妃的喜服由四個丫鬟捧著,上頭勾龍畫鳳祥雲騰空,處處都是金線銀邊勾勒,光是瞧著,就覺著不一般的貴氣。

陳鸞背脊挺直,任由丫鬟一件一件地給她換上,粉面朱唇,媚色天成,一等一的好顏色,老太太看得連連點頭,點過頭之後眼眶忍不住發酸,最後她親自挑過那喜慶的紅蓋頭,連聲念叨:“咱們大姑娘嫁得好,嫁得好。”

這個孫女是她親自帶大,一路操心過來,叫她最上心的一個,以後的日子,她將成為天家兒媳,再不能肆意承歡膝下,想見就能隨時見著了。

陳鸞杏眸中也蘊著兩汪淚,欲落不落的惹人憐愛,她上前走幾步,如往常一樣拉著老太太的手,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祖母,您好生照顧自個,別太操勞了,鸞兒日後得空了定常常回府看望。”

老太太面色復雜,越發覺著舍不得,還是一旁的喜娘急忙圓場,道:“大姑娘快別哭了,等會子花了妝還得再補,這會太子殿下帶著儀仗都快到了,可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老太太一聽,急忙斂了快淌出來的眼淚,將紅蓋頭輕輕蓋在陳鸞堆疊如雲的發上,又左右看了幾圈,確定沒有遺漏的細節,親自給她撫平衣裳上的每一道褶皺,這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屋檐下的廊子裏,兩名丫鬟神色匆匆,小跑而來,連聲喊道:“老太太,迎親的儀仗已到了國公府門口了。”

陳鸞看不見前頭的路,目光所及,只有紅色的布面,以及蓋頭上綴著的流蘇,隨著她身子的動作微晃。

她突然覺著這些日子都像是做了一場夢,夢中她鬥贏了康姨娘和陳鳶,將她們的如意算盤打得粉碎,甚至,還幻想著要嫁給紀煥。

蒙著眼看不見東西,這叫她心裏沒著沒落,極沒有安全感。

兩個丫鬟扶著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跨過清風閣的門檻,離這自小住著的院子越來越遠,陳鸞步子稍緩,她微微咬著下唇,心跳一下比一下快,腳下像是踩著棉花一樣。

踏出國公府門檻的那一刻,兩側街上的鞭炮聲如雷鳴般響起,陳鸞身子微僵,幾乎是眨眼之間的功夫,又悄悄放松下來。

跟前突然停了一雙黑底金邊的長靴,靴面上描著張牙舞爪的蟒和祥雲幾朵,再往上看,是與她身上如出一轍的穩重絳紅色禮服 ,她視野有限,只能看到一小片衣角。

紀煥來了。

流淌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一般,同時靜止的,好似還有頭頂上那輪璀璨奪目的太陽,明明是最熱的天,陳鸞卻絲毫感覺不到熱意,就連吹動喜帕的風也是涼的。

她睫毛垂在眼瞼下方,瞧到男人緩緩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寬大的手掌心中有一條刀疤從虎口處延伸到小指指尾,好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並沒有多麽恐怖。

陳鸞神思恍惚,耳朵根無法抑制泛起了紅,緊接著一股把火燒到面頰兩側,如被晚霞染紅的綿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