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裏,月明星稀,幽暗的天空上,一輪皎白明月微彎,零零碎碎的星子顯得有些黯淡,皆不敢與皓月爭輝,一縷縷漣漪漾開,溫柔了半寸夜色。

老太太自宮中帶來的消息又飛快地傳遍了府中各個角落,於是有碎嘴的婆子念叨,先夫人在天有靈,大小姐也跟著命好福大。

老太太留他們在福壽院用了晚膳,一桌人心思各異,神情難以捉摸,似乎只有陳鸞無動於衷,甚至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神情,反而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

這種感覺,就像是她對此早有預料,十足篤定。

老太太只認為是她越發沉穩有度了,這是好事。

一頓晚膳用下來,陳申率先以公事未辦為由去了前院,康姨娘與陳鳶自然沒有理由再留,沖著老太太說了幾句吉利話後福福身退出了裏屋。

熏香裊裊升騰,淡然縈繞在裏屋每一處,老太太目光深邃,望著陳鳶的背影沉沉出聲,聲音半啞,“也不知你二妹妹跟誰學的樣,小時瞧著倒還機靈可愛,如今大了,心思全不在正道上。”

陳鸞睫毛扇動幾下,眼瞼微垂,側首苦笑著道:“也不知從何時起她竟這樣恨起我來了。”

她有的東西,只要陳鳶歡喜,同她開了口,再貴重的東西她都舍得給出去,稍稍掉幾顆眼淚,她亦跟著不知所措,覺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這個妹妹。

她曾拿陳鳶當胞妹一樣對待,事事上心。

老太太重重嘆息一聲,吐出一口濁氣,語重心長地道:“你們是親姊妹,沒有什麽解釋不清的隔閡,在你出嫁前,我會和她說說,太子妃之位不好坐,你需要一個助力,你二妹妹或可助你。”

陳鸞面色微冷,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她清楚地知曉自己與陳鳶是生死之敵,處處算計之下,泥人也有幾分氣,更遑論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她頭一回沒有應下老太太的話,而是擡眸,神色坦蕩自若,聲音如黃鸝出谷,婉轉多情,“祖母,這些年您看得分明,我以心待她,換來的全是惡意,一次兩次是巧合,七次八次呢?”

“這樣的助力,不知要在我背後插多少次刀。”

一室寂靜,老太太沒有像往常一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而是一只手轉起了佛珠串兒,夜風含蓄刮過,半支起的窗子啪嗒一聲合了起來,蠟燭的火苗跳躍著閃爍幾下。

“罷了,你自有自的考量,祖母老了,只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叫國公府在這京都諸多貴族中,更上一層樓。”老太太目光炯炯,言下之意露骨至極。

坐上一國之母的位置,必可光耀門楣,顯赫一時。

“祖母的話,鸞兒銘記在心,必不相忘。”陳鸞垂眸,撫著帕子上那朵盛放的牡丹柔聲道。

從福壽院裏出來,淡淡的雲層將月亮遮了一半,僅留下一小截半彎的弧度,淡淡的銀輝從天邊傾瀉而下,照到地面上,如同水紋一般圈圈泛起漣漪。

許是因為今日的好事,一向沉穩的流月話也多了起來,含著笑輕聲道:“奴婢就知道姑娘命好,得皇後娘娘與老夫人憐惜,婚事自然也差不了。”

要嫁的人還是八皇子。

姑娘指不得有多開心呢。

月色與風揉雜,撫在陳鸞的面頰上,她腳下步子一頓,眼眸微閉,極舒服地喟嘆一聲。

終於可以離開這國公府了。

玉色閣與梨花軒終於消停沉寂下來,安靜得不像話,於是連帶著整個國公府都寧和了不少,闔府上下掛滿了紅綢彩緞,烈日驕陽下,更顯得喜慶晃眼。

大婚的日子延後了三日,定在六月初三,那是個上上吉日,萬事皆宜。

這日一早,陳鸞才用過早膳,院子裏霧氣還未完全散盡,早間寒涼,她難得來了興致,帶著丫鬟們去假山亭畔的小花園中摘采新鮮的花瓣做玫瑰露。

國公府裏的假山是陳申花了大氣力請人從嶺南之地運來,每一塊都各有形狀韻味,堆砌的很有些高,假山上又建了一個涼亭,是夏夜納涼俯瞰京都的好去處。

陳鸞手中提著一個別致小巧的花籃,才摘了一朵嫣紅帶刺的玫瑰,便見葡萄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姑娘您看,二小姐在假山的涼亭上呢。”

陳鸞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旋即錯開了目光,道:“任她去。”

許是受了刺激想不開準備尋短見呢?她總不能自己湊上去惹得一身腥。

只是她能做到視而不見,陳鳶卻不能,因為她身後還跟著老太太派來的教習嬤嬤。

她目光森寒,恨不能隔空將那道窈窕身影撕碎了擲到地上,早早籌謀計劃好的事接二連三出錯,康姨娘心氣郁結,小腹一夜夜的隱痛,也是一樁憂心事。

那個教習嬤嬤語氣生硬,道:“二小姐該下去給大小姐問聲安。”

這個老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