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歲行雲上輩子是戍守邊關的前哨營先鋒小將,因故殞命於國境北門的雪山巔後,神魂溯遊到上古時代,在某位以死拒婚的歲家小祖宗身上續命復生了。

那個傍晚她“來”時,正趕上原主懸梁魂斷的瞬間。

怕被人察覺這軀體換了芯子,之後她謹言慎行三個多月,不動聲色從旁人口中探知許多必要訊息,知曉自己成了“蔡國望族希夷歲氏的十三姑娘”,即將嫁給在蔡國為質的異國公子李恪昭。

上輩子歲行雲受教於後世大一統時代舉國最頂尖的武科講堂,雖習兵為主,正經官史也要學的。

年少初讀這段上古史,她心中激昂感佩。

史書記載了她當下所在這列國爭霸的大爭之世是如何風雲激蕩、名將輩出;記載了諸如“此時已隱約出現謀求女子與男子權利等同的開先河者”這類石破天驚的重大進程。

凡此種種,使人熱血沸騰,心向往之。

可惜史書沒提,此時女子地位竟低下到連婚姻之事都無權自主。

總之,等歲行雲終於憑上輩子那點微薄的史學積累捋清形勢,送親儀仗已在通往蔡國王城儀梁的路上。

喜轎內,她蔫頭耷腦看著自己的小細胳膊,咬牙自語:“這什麽狗屎般的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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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的儀梁城冬寒尚未盡去。醜時,遠山隱現熹光,如黛穹隆下萬物漸次蘇醒。

喜房內紅燭燃盡,燭芯軟塌塌垂進銅盞中的燭油裏,發出“滋”一聲輕響。

歲行雲應聲醒轉,覷著喜帳頂的金線纏枝並蒂蓮紋繡迷糊了片刻,才緩緩坐起。

陪嫁婢女容茵正坐在床前地墊上,額角靠著床沿打盹兒。

被喜帳內的動靜驚醒,容茵麻利站起,躬身掀開半片喜帳。“天還早,姑娘不再睡了?”

“餓。”歲行雲木然直視前方,嗓音憊懶。

昨日正婚典儀,她這新嫁娘從早起就被禁食禁飲,捱到黃昏被送入洞房後,容茵才躲著人給她一小杯參茶解渴。

就那麽小杯參茶撐了一日一夜,此時她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哪裏還睡得著。

容茵甕聲道:“那您是先……”

“我都沒哭,你哭個什麽勁?”歲行雲出聲打斷,疑惑瞥向容茵那略微浮腫的雙眼。

是說,到底誰才是那個被按進喜轎盲婚啞嫁的可憐苦主?

容茵吸了吸鼻子,小聲哽咽:“替您委屈。”

昨夜賓客散去後,新郎未進喜房,只派隨侍飛星前來帶話,說是“有急務連夜處理,請夫人安置歇息”,連蓋頭都沒來掀。

這托詞蹩腳且敷衍,連小婢女都糊弄不過。一個身在異國的質子,能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需連夜處理?!

到底是主人新婚翌日,容茵心知自己在喜帳前落淚不吉利,趕忙以掌遮住淚眼。

“這事若傳出去,旁人會譏笑您不得夫君喜愛。往後您可怎麽過?”

“車到山前必有路。”歲行雲安撫地笑笑。

容茵抹去眼中淚,熱切提議:“若不,奴婢先替您梳洗打扮好,再去廚房做些吃食請人送去給六公子,就說是您親手做的。如此六公子或許就來了!您看成不成?”

“不成。”歲行雲想翻白眼。不是對容茵,而是對這狗屎般的世道。

*****

歲行雲上輩子活在兩千多年後,那時律法、民風已根深蒂固認可“男女責權利等同”,女家主、女勛爵、女官、女將甚至女帝都不稀奇。

可眼下這時,習俗、法理、規制全不將姑娘與男兒同等看待。

後世女子習以為常的求學受教、承襲家業、考官從戎等自然而然之事,當世許多姑娘怕是做夢都不敢想。

因無甚前途出路可言,此時大多數女子即便出身名門望族,也只能一生附庸他人,活得好不好全看父族或夫家是否愛重。

想要過得好些,出嫁前就需順從宗親長老、父親兄弟,出嫁後更得使盡渾身解數討夫君歡心。

這在歲行雲看來實在卑微到令人發指。

想她上輩子雖稱不上多顯赫,至少也是個“躍馬能長刀斬敵,卸甲能對酒當歌”的敞亮人物。

叫她柔媚順從、以色侍人去討生活?!

那還不如讓她去坊間市集撂地擺攤,吐血搏命演“心口碎大石”掙飯吃。

當然,這想法對容茵來說大約過於驚世駭俗,沒法講。

歲行雲只能換個說辭:“忘了族長為何將你撥給我的?之前我做過什麽你不是不知,怎還妄想起我能得夫君寵愛了?”

原主是由宗族撫養大的歲氏孤女,從前並無單獨的貼身侍婢。

幾個月前出了“以死拒婚”的茬子後,無人知曉這軀體已換了位心性截然不同的主,歲氏族長便撥了容茵來隨嫁跟到儀梁城,既照應衣食起居,也防她再度自盡。

容茵聞言驚白了臉:“可、可族中已將消息壓下。那件事,不、不至於傳到六公子這裏吧?若他已知曉,為何還如期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