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 69【尾聲】(第3/5頁)

“給媽媽摘點花回去。”

更多的時候,媽媽就在身邊,

“阿瓚,你放他下來,讓他自己走。”

“阿瓚,你看小樹的臉上全是泥巴,哈哈哈。”

“阿瓚,要不要偷個柚子回去。嗯,不好麽?那算了。下次等小樹苗不在的時候我們再偷。”

……

後來,敘之出世,我到了上學的年紀,家搬去了帝城。成長時光如同飛逝。一年一年,我漸漸長大,有些事在歲月裏卻沒什麽變化。父親始終是那個溫柔的人,尤其對我的母親。

或許很多人難以想象,但我的父親母親沒有分離過一天。我父親身體不好,每月定期就得去醫院。大多數時候,他和母親一起在家工作,或陪母親一起去工作室。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很愛我的父母,但我也像大部分子女一樣,忙著認識世界和長大,並不會那麽關注父母的生活和內心。更何況,他們之間也有著我們身為子女無法窺探和觸摸的二人世界。

我始終沒有觸及到父母最深的內心,直到九歲那年。

結婚十周年紀念,父親帶著母親回江城鄉下。我在書房找紀錄片時意外發現了母親未公開的手稿和日記。那天我才發現,我從小到大習以為常的“爸爸要去醫院了”,究竟意味著什麽。醫生早已束手無策,但父親一直在掙紮著,為了母親,為了他骨子裏的不屈,也為了他未竟的驕傲和夢想。

也是那一年,戰爭這個模糊的詞匯開始在我的世界裏清晰起來。

我開始關注戰爭,重新讀了這本書。幼時讀過,只當故事看,覺得很精彩。再次閱讀,卻有了疼痛的感覺。

現在寫著這篇序言,更是悲傷。

多少人只是看了一個故事,又有多少人在意了故事中的人?在那毫不起眼的戰爭紀念日裏,有多少人緬懷了過往,又有多少人關注了戰爭的幸存者?

寫到這裏,我想到這幾年的經歷——我好幾次在街頭碰見過流浪老兵,他們落魄,頹敗,衣衫襤褸,精神混亂。路人匆匆走過,卻沒人停下腳步。

那時我想,是不是說,一瞬的死亡是悲壯的,而一生的幸存卻是痛苦而可恥的?

後來我去找書找紀錄片,我找到很多關於犧牲者死難者的記錄,數不清的電影和小說創作出來紀念他們。但關於幸存者的卻很少。他們的面孔隨著時間模糊,消失在長河裏。

近百年來明明爆發了很多戰爭,一戰、二戰、越戰、海灣、巴以……可為什麽,好像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幸存者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們很多人都像流浪在街頭的老兵一樣,受過巨大創傷,卻只能存在,而不能生活了。再也沒辦法回歸到正常生活中去了。

在戰爭面前,他們成了人類悲劇的棋子,用完了,然後就被丟棄。

我的母親總說,苦難是令人厭棄的,大家都不願意去面對和正視。

所以,幸存是醜陋的,遺忘是無聲的。

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每個月去醫院不僅為了治療身體的傷更為心裏的傷,他和我母親沒有一天分開是因為他已經離不開;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會在下雨天和冷天裏骨頭發疼,疼得在我母親懷裏壓抑著呻吟;也沒有人知道過了很多年後,他依然會在噩夢中落淚驚醒。

英雄被人銘記,刻在石碑上;幸存者被人遺忘,面目全非。

因為人們總說,時間會抹去一切創傷,總有一天你會將痛苦遺忘,然後好起來。可不會的。有的痛永遠忘不掉,有些傷永遠不會好。

所以,在我九歲那年,他自殺了,用一把自制的手槍。

他身體一直很差,在那年終於一病不起。身體的滑塌將冰封在精神意識中的猛獸釋放出來。他陷入噩夢之中,無法擺脫。他越來越多次地看向窗外,說那裏有棵白色橄欖樹。可窗外什麽都沒有。那是他將現實混為幻象的征兆。意識不清時,他甚至不認識我和敘之。

那次我去醫院看他,他在病床上看著我,眼神像是陷入了回憶,他說:“你來了?”

我說:“是啊,我來看你。”

他問:“你多大了?”

我說:“九歲啊。”

他說:“幸好,那還早。等你二十三歲的時候,不要把那個恐怖分子推進路邊的民居。”

我一下就哭了,說:“爸爸,我是宋之,是小樹苗啊。”

他卻微笑起來,說:“小樹苗,你慢慢長大,以後不論有多苦,都不要怕,你的小鳥兒會來找你的。就算你受盡磨難,變成了火柴,她也會來找到你的。”

他以為我是年輕時的他。他已經不記得我。他只記得我母親。

那段時候,母親整日陪著他,守在他的病床邊。也只有我母親在的時候,他的意識才會清醒。最後那段日子,他很虛弱了,卻總是要和母親說話,一刻也不讓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