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時的梁文德哪裏還有帶著府丁虎虎地沖入滄州郡丞衙署的一絲膽魄, 雙目無神地癱坐在地, 暈了半天,直至聽到霍珩發出一聲冷笑,如夢初醒, 忙不叠爬起來, 噗通跪倒, “霍爺, 霍爺饒命……犬子是有眼不識泰山, 得罪了霍爺, 盼你就念在、念在……”

本想說,念在他已吃足了教訓的份兒上,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誰知霍珩譏誚一笑道:“有什麽可念的?倒是有句話要問梁老, 你家的夫人,婆家可是姓周的大戶,當年周家費盡心機攀上花家的親事,又在花氏蒙難之時,雪上加霜地踩了一腳,隨即倉皇逃離長安?”

霍珩想起來,姓周的當初在花太師蒙冤受屈之時, 跑到傅君集跟前,又舉證多條,不知是不是做了偽證。

梁文德大為驚駭,“這, 我們不知啊,周家早幾年前就跑得沒影兒了,我們兩家,都沒有往來了!”

“沒往來你兒子嘴裏那些不幹不凈的話從哪聽來的?”霍珩不信,他可沒那麽好糊弄。

梁文德搖搖頭,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這事上長安城打聽打聽,不難……不難知道啊,小的家裏做點兒生意,走南闖北的……”

他拿眼睛余光偷瞟霍珩,也不敢多話,唯恐又說錯了。

霍珩冷冷一笑,“杜大人,這人怎麽辦,看你吧。”

花白胡須的杜鈺抹了一腦門汗,依著他平日裏息事寧人的作風,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羞辱了梁文德和梁紹,便該了結了,但因知曉霍珩的脾氣,就此善了,他是不能甘休的,只能嚴懲。於是杜鈺只好違心地站了出來。

老人家越眾而來,望了眼跪著半點不敢動彈的梁文德,又看了眼仍在慍怒之中,唇邊綴著一縷冷笑的霍珩,擡起衣袖,擦拭去額角的汗珠。

他轉過面,說道:“毆打官員,對皇親出言不遜,按律,是要杖刑五十,滾釘板的……但,霍將軍,釘板之刑在滄州早已廢除,不如就責打五十,你看如何?”

說起來,梁紹此人是嘴賤了點兒,但馬場之上人畢竟也沒動手,他們夫妻倒好,一個動了手,一個動了腳,打得人現在臉腫如豬頭還下不來床了,如今再責打梁文德,想來霍珩的氣是應該消了的。

霍珩不可置否。

“霍爺、霍爺……”梁文德還待求情,被雷岐等人一人扯了一只臂膀,帶著他那群打手都出了內院,往前堂走去。

杜鈺轉面對霍珩露出汗顏之色,“霍將軍,老夫是萬分感激你處置了海上匪盜的事情,讓我滄州得以太平,足可以休養生息,至於別事,還請將軍就此高擡貴手,放過吧。”

霍珩知道,杜鈺這是在勸誡他,不要摻和進河間王的事情來,明哲保身為上,正如同這幾年,滄州、登州、萊州等地的大小官員,對河間王的僭越行事一直閉眼不問一樣。若是沒有花眠的事,這會兒他早已到了河間郡,照他脾氣,即便對方是皇叔,氣狠了也照打不誤。

見杜鈺面色訕訕,說完之後,便弓腰下拜,幾乎要作揖到地,他的臉色卻愈發難看:“杜鈺,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四十年,卻還只是一縣之長,管理區區不足長安十之二三的滄州。你可是榜眼出身,果然是人老了就越活越回去了!”

對霍珩隱含指責的言辭,杜鈺全部接受。

他連連點頭,只是面容上滄桑之色,讓霍珩也皺起了眉,不願再說。

“你放心,我不會插手,等眠眠腿好了,我即刻帶著她回長安,至於你這邊,陛下會對別的人委以重任過來,你要是還有一兩分奮取之心,只管忠於陛下。”

“將軍,”雷岐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梁老兒暈過去了。”

說罷,雷岐面露難色,“將軍,怎麽辦?還要打麽,還是就此放了他的府丁將他擡回去?”

霍珩笑道:“能這麽便宜他?杜大人這裏的牢飯兩葷兩素,一天三頓管飽,讓他就在這兒加點餐吧。杜大人熱情好客,必定不會拂梁老一顆享清福的心是不是?”

杜鈺被說得,汗顏無比,再也不敢違逆霍珩之言,說半句不是。

見雷岐不走,霍珩又皺起了眉。

雷岐猶豫再三,終還是說道:“將軍,沈宴之來了,方才下了馬來前堂,說要見一見夫人,探她的病情,我們不敢擅自放人進來,就讓他在前堂等著了。”

馬球賽過去這麽久了,想必老丈人也拿下來了,這會兒知道來看望恩人了,霍珩的臉色瞬時沉了下來,薄唇譏諷地微揚,朗星般的雙目幽深下來,“放他進來。”

“諾。”雷岐按劍,大步離去。

霍珩皺眉,朝著花眠所在的寢屋房內望去,門窗緊閉,不知她眼下是蘇醒著,還是又陷入了一輪昏睡,漸漸地,他藏在袖中的手也繃得青筋畢露,骨節作響。杜鈺看了眼,也不敢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