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霍珩的掌心也捂了一層細汗。

床幃之間, 面頰如玉的小婦人, 看起來便像是一尊隨意便可打碎的琉璃娃娃,她哪裏來的力氣,敢與一個成年精壯男子抗衡?

遊所思說罷, 低頭往霍珩偷打量了數眼, 早就心中有了揣測, 這時他終於敢皺著眉頭問出來:“表哥, 你不是眠眠的表哥吧?”

霍珩出了口氣, 他等著宣告主權的這日很久了, 他扭頭,朝著遊所思長聲說道:“我就是他的夫君!”

遊所思掌中,敲打著手腕借此緩解尷尬和恐懼的折扇, 啪地一聲砸落於地。他抿住了唇, 怕得往後躲了一步,“表哥……啊不,眠眠夫君,我現在可沒非分之想了!”

“你走吧。”霍珩一心撲在花眠身上,不願被人打擾,只想放過此人,盼他能識時務。

遊所思忙不叠點頭如啄米, “好的好的,眠眠夫君,我就……先走了……你留心點兒,老梁帶著府丁抄家夥過來了, 聽說人還不少。”

霍珩沒有說話,渾然不懼,遊所思又想道自己打聽來的,眠眠在長安嫁的那個夫君,是個小霸王,而且打仗沒有輸過的,連滄州人最畏懼的最蠻狠的西厥兵都怕他。

想必老梁還不清楚,自己惹了什麽人吧。

霍珩在花眠的病榻邊守了許久,遊所思去後,棟蘭拎著大小包袱回來了,她垂著粉面耷著圓滾滾的梳著雙環髻的腦袋,烏溜溜的杏眼直往霍珩身上偷瞄,瞄一眼便避開,直至霍珩終於不耐地開了口。

“你早知道夫人身體不適?”

棟蘭怕得發抖,立馬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將軍,奴婢,奴婢其實,也是想說的,但夫人她……就是怕你難受,這才……”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蠢笨丫頭。”霍珩氣極反笑,“那我今日告訴你,從今以後,你留意著夫人,她的一舉一動都要隨時對我回報,你能做到麽?做不到就收拾鋪蓋滾人吧!”

棟蘭最是畏懼霍珩,忙磕頭認錯,“是是,棟蘭知道了!以後,再不敢隱瞞將軍!”

她磕得腦門一片鮮紅,霍珩扯著峻眉瞥著,終是別過了頭,“夠了,你回去歇息吧,夫人不用你守。”

“嗯。”棟蘭平日裏手腳不勤,辦事迂腐拖延,不知被花眠數落過多少回,這會子聽了話立馬便起身跑走了,拎著三五個大包袱依然身輕如燕,沒事人似的。

棟蘭離開了之後,霍珩才悠悠松了口氣,望向床上閉目貪睡的女人,昏黃夕陽,落在她的眼簾之上,照出蜂蜜般的淺暈,她的眼瞼輕微地顫動了,似兩片撒著金粉的蝶翼,霍珩心頭一喜,左臂沿著她的頸下抄了過去,待花眠蘇醒,說了第一句話“夫君”,人便已經被小心翼翼地卷入了懷中。

“還要夫君抱抱是不是?抱著呢,別亂動。”

花眠微訝,她擡起了頭,霍珩的眼中已是一片猩紅血絲。

她瞧了都於心不忍,又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霍珩一笑,“你對不起我的事可多了,我一樁一件都在賬本上全部記著呢,勞駕你提醒。”

她沉默了。

霍珩摟緊了懷中嬌軟的小婦人,下巴擱在她的臉頰上,輕蹭著:“我都知道了,等你好些,我一鍋涮了姓梁的和他表哥一家。敢這麽罵我的眠眠,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敢當我面再說一句你的不是!”

有他在,外邊的風言風語總是不必擔憂,她本也不怕,只是就怕他心裏會有不自在罷了。

她攀住了他的小臂,用力掐著,掐得霍珩都有點兒發疼了,困惑地凝視她的眸,花眠的眼底有一層淡色的水光,她輕聲說道:“我,在胡玉樓的時候,承蒙阿姐舍身護我,這才沒有……一直都沒有,要是我早就失了身,我是不敢說要嫁你的,否則恐怕那時太後和婆母都不會容我。”她把手衣袖捋上來,雪白的一截藕臂之上,露出一點殷紅如血的朱砂,那點紅幾要刺痛人眼膜,霍珩的眉心不可避免地一陣猛跳,她給他看了,才又小聲說道,“我小時候點的,現在還在,霍珩,我真的沒有……”

她的眼裏大片的淚水,隨之湧了出來,輕細的氣聲,瞬時變成了哽咽的哭腔,再也無法說下去!

霍珩心疼萬分,雙臂收緊,不住地親吻她的眼淚和鼻唇,鼻音濃重:“我知道,我不在意,花眠,我從沒在意過你這個!就算是最初,我也只是不肯屈就我自己不想要的婚姻罷了,母親說的沒錯,我就是頭倔牛,你自己也明白的。眠眠,把袖子放下來,我不看。”

她聽話地放下了衣袖。

只是仍是說道:“我幼時點的這枚朱砂,堂姐腕上也有一個。”她望向了窗外,透著一層叆叇殘陽的窗紙,軟如融化開來,自眼底擦過一道如血的紅,“但是,在入樓之前,堂姐那粒朱砂,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