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店小二推門進來的時候, 花眠整個人幾乎痛得蜷縮在太師椅中無法動彈, 但盡管這個美麗而高貴的女人已經臉頰慘白,白膩的皮膚上掛滿了一層晶瑩的汗珠,在見到人的那一瞬間, 她的眉眼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

店小二一瞬間全身猶如過了雷電, 呆滯了。

花眠微笑說道:“我動不了了。”

“這……”

花眠看了眼自己的腿, “麻煩你跑一趟, 為我請個大夫過來, 錢我不會少你的。”

店小二從未見過這麽明艷美麗的女人, 何況她還如此親和地與自己說話,他的腰立馬往下折了過去,“哎, 好的好的。夫人等等, 小的這便去叫。”

滄州最好的大夫,有過二十余載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的經驗,在對花眠的傷勢望聞問切之後,他做出了論斷,“夫人的腿傷不是一兩日的了,若要醫治,也不是一兩日能好的。敢問上一次如此劇痛, 是什麽時候?”

花眠不再諱疾忌醫,溫和地靠在椅中,食指在檀木幾上親扣了幾下,發出長短不一的咚咚聲音, 半晌之後,她托著粉腮笑道:“幾個月前打完馬球,疼了一回,後來好多了。不過我沒太在意,這幾個月奔波各地,受了點累。”

胡大夫沉吟道:“恕我直言,夫人,依你這個腿傷,是不宜騎馬的,何況是打馬球。”

花眠又笑,“沒辦法,多年沒碰過球了,技癢。何況,我夫君有個東西必須要拿到,我當然要幫他了……大概是幾年沒有發作過了,我心中習慣了不太當回事,才釀成現在這樣的惡果。”

胡大夫一時塞言,看了眼花眠,又不大好直言,於是閉了口,彎腰沉默地嘆了一聲。

花眠道:“大夫,我做了最壞的打算,無非是以後這條腿不能用了,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胡大夫從藥箱之中取出了針灸帶,一面展開,一面嘆息。

“夫人,你的這個情況,還是要同令郎君說一聲的,畢竟這腿傷是一輩子的事,早點兒說清楚了,也免得以後鬧出什麽事端來,關起門來大多的矛盾,都是從隱瞞開始的。我這兒幾年前有個婦人,因無法生育,怕她丈夫失望,央著老朽對他丈夫隱瞞,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後來她夫君得知,立馬便將她休棄了。”

花眠微微聳肩,“我心裏有數。”

胡大夫對病患家事,本來是不欲過多地介入插手的,他取出了銀針,在火上過了一遍,燭上淡紅的光暈,將銀針舔舐出一道微微熏黑的痕跡。

“何況,”花眠又笑道,“我也不是不能生育。”

“就算腿廢了,生孩子也不耽誤,他喜歡,我又不是不能為他辦到。大夫,我信任你,所以希望你能對我說實話,要是真無救了,我會想法找機會告訴他,要是還有得醫,麻煩大夫暫時對我夫郎隱瞞此事,我不勝感激,尋醫問診的錢我十倍付與,你看如何?”

她手裏所有的錢,都是高太後送嫁時給她的嫁妝和紅包錢,被花眠私放在自己的小金庫裏,連霍珩都無從得知。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現在沒有了霍珩,她也還是個小富婆,吃穿不愁地過一生不會是難事。只是若是真沒了霍珩,她也就沒臉用高太後置辦的嫁妝了。

胡大夫無計可施,畢竟是人家家事,他不再多話,替花眠將腿以針灸活血之後,用短棍,綁住了她的左小腿,並勸道:“夫人切記,十二個時辰臥於榻上不可起身,如此睡上三五日,方可下地走動。”

但胡大夫總感覺面前這個美艷而頑皮的年輕小婦人,恐怕並不會真如醫者所言,聽話地將接下來的數日虛度在床榻上,皺眉又道:“莫為了隱瞞令郎君,就不聽醫告。”

花眠笑道:“我是特意沒與他住在一個屋檐底下的。”等行動如常了,她自然會回去找霍珩。

他才走了這麽一小會啊,她滿腦子都是他了,方才針紮的疼痛,也無法中止她這種甜蜜的思緒。想他方才手足無措的窘迫,羞怒交集的親吻,越想越是好笑,她側躺了下來,微微垂下了內媚的眼簾,宛如一只慵懶小巧的紅狐狸正困於椅中酣眠。

雨停雲散,遊氏的人過來酒樓接她,花眠隨著棟蘭的攙扶,一步一頓地走上了車馬,回頭讓棟蘭給胡大夫留了住址,才終於安心上車走了。

遊孔明聽說花眠歸了府,終於饒恕了罰跪的兔崽子,摒棄了惡容惡語,轉而笑臉相向地往正堂去接花眠,遊所思就跪在堂上,雙手高舉著一根藤條,花眠見狀微微愕然,但她隨即反應過來。

遊孔明的心思昭然若揭,眼下如此賣力地討好她,是想把昔日那樁舊事重提,如今她阿姐沒了,遊孔明又相中了她,只是這位張羅得過於賣力的伯父,卻忘了上長安打聽,花氏早已幾乎被滅門抄家,只剩她一個遺孤,尚且要四處尋覓靠山。但畢竟是上一輩的交情,遊孔明是花眠要喚一聲“伯父”的人,他若是不開口點破,她也不能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