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密林被牛油火杖的光刺穿, 那十幾名漁夫隨著海匪上了岸之後, 被帶到指定的地方,跟著舉著火杖的人朝他們靠近,騰出一只手開始搜他們的身。

猖獗的翻江龍王, 手底下竟只有二十余人, 他是如何在海上劫財如魚得水?霍珩冷峻的面容, 隱沒在淡昏色的一片月華之中, 露出尖削的下頜, 他背靠著礁石坐了過去, 算是回答剛才雷岐的疑問。

“大魏與倭國建立邦交,已逾百年,這其間因為商貿往來的日益頻繁, 如渤海灣的大船所載之物, 可以說是價值連城。幾個水匪怎麽能吃得下?暗中若無人指使,誰又敢冒著人頭落地的風險,劫皇商的船?難道他們事先知道府衙會無作為,還是料定了,杜鈺根本奈何他們不得?仔細想想,河間王為何大舉發兵,要拿水匪?因為動一次則勞民傷財, 若多來幾次烽火戲諸侯,哪個能承受?漸漸地百姓也會覺得,與其讓河間王發兵剿匪,大興幹戈, 殺雞用牛刀,還碰一鼻子灰鬼影都見不到,不如就這麽耗著,那麽損失的只是漁夫,如你所言,滄州邊境的漁夫不過百人,少部分人的那點利益,在大多數的人的面前,也就無足輕重了。”

雷岐萬分驚訝,但思忖之下,又覺得頗有道理,他從前便覺得河間王舉動過於打草驚蛇,會適得其反,“將軍,所以那些商船實則是被河間王吞了?”

“河間王每年向陛下繳納的歲貢都是最多的,迫不及待地在陛下面前裝孫子,反而令人奇怪。當年和他先帝爭奪帝位時,陛下還尚在繈褓中呢。他殺過的人,可不比傅君……”霍珩忽然頓住了,眉宇擰成了一團不再往下深談。

雷岐暗暗點頭:“將軍實是有理,但是咱們沒有證據。看來是河間王貪心,沒給這個水匪足夠的好處,才讓他們猶嫌不足地出來四處為惡。”

雷岐竟然聰明了點兒,霍珩刮目,他微微一笑,背靠著一塊巨大的被潮水沖刷仍帶著海水腥鹹的礁石,常年的水流沖擊,讓這邊林立的巨石被打磨得無比圓滑。

密林中有動靜傳了過來,雷岐眼見漁夫被毆打被羞辱,被捆縛,重新被蒙上黑紗,卻始終等不到霍珩下達口令,心中實在著急不安,“將軍,再放縱得一刻,他們人便走了。”

霍珩有過片刻的猶豫。不知是否要暫時放縱他們離去,派人秘密緊盯著,遲早有一日能抓到他們與河間王勾通的證據。但只猶豫了半晌,漁夫們的慘叫傳了過來,霍珩原本漸退去的殺心忽然又起,他的手已緊緊扣住了腰間的劍鞘。

“等他們放了漁民,聽我指令。”

霍珩要留活口。

*

天微明時,潮水漸漸褪去,濕潤的海灘曝露出來。一輪融融紅日,攀上瑰麗的如大片蜀繡的雲層,吞吐出一口幽微的晨光。

霍珩實在太過於疲倦了,他的劍鋒上的殷殷鮮血,被海面的激流沖刷著全部洗去。裳服一直到胸襟處盡是濕透,身上的創痕被海水蜇得刺痛,到了最後宛如失去了知覺,變成了一股細微的麻癢。

雷岐身後的跟著人,拖著幾個沒有死絕的水匪,從輕舟之上跳了下來。

海灘上的漁夫個個伏地叩首,稱頌將軍救民於水火,霍珩面帶倦色,揉了揉眉心,將劍收入了鞘中,他轉過面道:“讓杜鈺派人來處理,帶幾個漁民回衙署,我要審訊。”

“諾。”

霍珩回了衙署,直入臥房凈室內,脫去了身上礙事層疊的衣物,那熱水從身上澆落。

胸前有兩道細口,背後還有一道,被熱水一澆,人幾乎立時便要痛暈過去。

沐浴凈身完畢,霍珩已疲倦得眼皮直閉合,幹脆連傷口也不處理了,回自己床上倒頭便睡了。

一覺睡到了第二日午後,他才幽幽蘇醒,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胸背上的傷口已著人處理了,包紮得一絲不苟,霍珩心頭一跳,不見杜鈺府上有幾個婢女,他來時特意交代過,不許外人入他寢房。

霍珩摸著胸口上纏得層疊的繃帶,吃痛地發出一聲低呼,若不是為了給一個笨手笨腳的漁夫掩護,他豈會用得著受這份罪?這時候他又想起來,那個已經數日不見的婦人。

他定了定神,立刻命人叫來何六順,何六順大為惶恐,以為將軍要問罪於己,戰戰兢兢叉著手候在門檻外,霍珩不耐地讓他入門,何六順連滾帶爬地跟進來,卻見霍將軍竟有幾分忸怩,躑躅不開口,他略微驚奇,霍珩於是瞪了他一眼,咳嗽了一聲,“我這幾日都不見客,有人來找過沒有?”

何六順仔細想了想,他誠實地搖頭,“不曾有過人來找將軍。”

霍珩聽了面上立時罩了一層陰雲,眼眸冷了下來,“不可能!你細想!”

那婦人在他幾日前離去時,還依依不舍地,說盼著與他早點兒回長安,怎麽可能他一聲不吭地消失了數日,她竟從未問起過,也沒來衙署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