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得知柏離被送走之後, 霍珩並無太大的觸動, 每日的公事照辦,絲毫都沒有為此而耽擱片刻,就連偶爾花眠在他面前提及“柏離”這兩字, 他也都表現得極為大方。

相比之下, 送走柏離還不如送走那頭讓花眠愈發上心的白虎讓他開懷。公告張貼出去之後, 不出幾日, 終於有人來認領了那頭小虎, 於是花眠只能戀戀不舍地將它還給了原來的主人。

原主人是個商客, 穿過河西走廊,經西域大宛的胡人,他在長安城做了二十年的皮貨生意, 這次是帶著一頭小虎來長安表演雜耍的。白虎數量不多, 頗得熱情爽朗的長安人喜愛,不少人都願意出高價在他這兒購買小虎,但商客都沒同意,不留神,這頭通人性的小白虎知道主人要賣它,竟趁機跑走了。還好是遇上了霍大人,白虎也沒有傷人, 被霍珩告誡了無數遍須得謹慎飼養之後,商客汗顏地將白虎領走了。

長公主忽然病來如山倒,從柏離踏出水榭之日起,她便病至今日。

婆母的病一直不好, 花眠便到她榻前伺候著,長公主也是骨頭硬的人,說什麽也不讓她靠近。花眠捧著藥膳,輕笑道:“婆母你這是讓我難做了,我要走了,也是被別人罵,留這兒也是討你的嫌。等會兒,你就把這碗粥自己喝了,我立馬乖乖走人,今天一整天我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劉灩君狐疑地盯著花眠,末了,也不要人服侍喂著進食了。

她端過了小碗,將粥自覺喝盡。

花眠檢查了番,說到做到,一整日便不曾在她面前晃一下。

見不著人,身邊只有幾個心腹的婢婦走動,劉灩君也漸漸覺著煩了,翌日一大早,知道霍珩又休沐了,讓人去傳夫婦倆過來說會兒話。

她和花眠之間有一層窗戶紙不曾捅破,膈應在心,劉灩君十分不舒坦,心想不如與花眠說明白了,免得那婦人如鯁在喉,以為是自己無故刁難她。

霍珩練劍去了,花眠端著熬好的蓮子羹,打開了杏色竹簟簾門,折腰朝長公主所在的胡床走了過去,將白瓷煙青海棠纏枝紋的小碗恭敬地擱下,至床榻一側,也坐了下來。

劉灩君凝著她,眉目肅然。

“婆母還是先喝一口,看合不合胃口。”

花眠見她久久不說話,微笑著勸道。

劉灩君細長的兩道眉始終緊緊攢著,聞言將小碗端起,還有些微發燙,想是剛熬好不久,劉灩君舀了一勺,在唇齒之間輕嘗了口,滿溢的蓮子清香,伴著一股幽幽的甜味,瞬間霸道地占據了口鼻所有感覺,劉灩君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著實有點兒驚詫。

就在不久之前,她讓花眠下碗面,她推三阻四,幹脆說自己不會下廚,她曾是譽滿長安的貴女,劉灩君不好多說什麽,但如今一看,當日所言果然全部都是假的,不禁又是疑惑又是惱火。

她嘗了幾口,將蓮子咬了幾粒在唇中。

許久之後,劉灩君放下了青瓷小碗,眉眼淡然地說道:“你的蓮子羹比阿離做得好,她總是疏忽,有那麽一兩粒忘記剔除蓮心,吃在嘴裏是苦的。你很好,比她細心。”

“其實柏離小娘子也是個細心之人,那晚婆母昏昏沉沉睡去,果真是因為吃了酒,不勝酒力麽?”

花眠笑著反問,但這話,卻正中劉灩君的痛處。她事後想想,又豈能猜不出,一定是柏離暗中在她身邊做了什麽手腳,柏離和她的老仆阿歲心知肚明,她絕不會容忍有人對自己兒子暗中下藥,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地先迷暈了她,省得她有所覺察。

劉灩君不肯再用花眠拿來的蓮子羹了,她將調羹扔入了碗中,砸出清脆一聲,臉色也漸漸地不大好看了。

花眠將婆母遞過來的小碗接了,放在一旁,也笑道:“婆母不想聽柏離小娘子的事,那我便不說了。只是我現在能問了嗎,婆母是因何不喜歡花眠?”

“你應該知道。”

劉灩君睨著她。原本劉灩君也是要同花眠說的,但不知為何,柏離在時,花眠對她這個婆母始終是避而不見,絕不來她跟前討嫌,從她嫁來時至如今,這竟然是她們婆媳二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話。在柏離走了之後,花眠對自己這邊倒是走動得勤了不少。

“我確實是不怎麽喜歡你,”劉灩君也再不拐彎抹角,“不是因為你不好,也不是因為霍珩對你越來越上心,作為母親我擔憂他的整顆心都為你所奪,日後對我有所疏遠,而是因為你的出身和經歷,相比於一般的女人而言,實在過於豐富了一些。我的兒子是我寵大的,除了習武之外沒吃過太多苦,心性單純,更是不知人心險惡,他是絕鬥不過你的。”

不待花眠反駁,劉灩君又深深凹起了眉。

“當初花氏一門蒙難,我心中亦為忠臣良將含冤莫白而惋惜,可是這些年,你畢竟是在那種煙花之地待過,名聲有損不說,舉止習氣早就丟了當年那些貴女的矜傲自持,在我看來是十分不端的。就算這不重要,但人言可畏,霍珩娶了你,他必定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一輩子受人指點。當初你來時,我寫信問過霍珩,他不願娶你,甚至不惜要跟他舅舅鬧……現在如何我不管,但從這你就知道,他對你的那些經歷,並不是從無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