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花眠歪在霍珩睡過的那方床榻上閉眼小憩了片刻, 熱水燒好了, 下人擡入凈室去,熱霧透過緙絲屏風的經緯氤氳而生,棟蘭試了水溫, 將花眠喚醒了。她朦朦朧朧醒來, 知道水燒好了, 便讓棟蘭關上了門窗, 擡腳邁入了水中。

梳洗罷, 才到了傳晚膳的時辰。

此宅是霍維棠獨居, 霍珩不在時,家中便只他一個主人,他用飯簡單, 偶爾做起活來廢寢忘食, 那灶台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賣力地燃起火來了。

桌上布著芙蓉膾、雞汁醬肉、鹽水白菜及冬瓜盅,棟蘭舀了一小碗放在花眠面前,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主人家身後,霍維棠看了眼,淡淡笑道:“動筷吧。”

花眠點了點頭,挑了一根醬色竹筍置於米飯上,慢條斯理地咬在了嘴裏, 一舉一動都是自然而溫婉的,霍維棠卻笑,“不必拘謹。”

他這麽一說,花眠反而不再動筷了, 低聲道:“花眠有事想問。”

“問吧。”霍維棠就著白菜撥了口飯,神色從容。

“府上霍珩的兵器架,是父親打造的麽?”

霍維棠以為花眠恐怕要問,府上為何沒有婢女,連掌勺的洗衣的都是男人,不過她在自己面前顯得格外拘謹。他倒是聽說過,花眠先前頂撞長公主,婆媳二人不歡而散的往事。他淡淡一笑,“是。”

又道:“他求我做的。他要練功時,他母親不允,於是每個月在我這兒多住幾天。他從小就聰明,知道我不會為難他,只要他一求,我必定心軟,所以偷偷摸摸地在我這兒練功,還讓我幫他做個兵器架。”

“長公主不知?”花眠疑惑,長公主耳目眾多,恐怕這不是長久之計。

霍維棠道:“起初不知,後來知道了,但她從不會踏足我這兒,也只能趁著霍珩回她那兒時教訓。我不知她動了什麽法子,後來霍珩離家出走了。走了三個月,灰頭土臉地回來,身上掛滿了傷,從那以後,他母親不再攔著他了。”

知道花眠恐怕要問什麽,霍維棠又夾了一塊鹽水白菜,平靜地說道:“他在外頭跟人打架,據說是打抱不平,與悍匪起了沖突,卸了匪首兩只胳膊,自己也被打得半死。怕自己真死了,回來要看他父母最後一眼,公主著急,去宮中請了太醫來為他看病,結果不過都是些皮外傷罷了。”

花眠這顆懸著的心終於揣回了腹中,慢慢地臉色恢復如常。

這些動靜霍維棠都一一留著心,看似波瀾不驚,雙眉卻微微上揚,眼尾泄露出一絲淺笑。

花眠也在瞧瞧觀摩著這位公公。聽聞當初是長公主強取豪奪,嫁了他為妻的。他生得潤朗俊秀,似亭亭松竹,雖神色略有憔悴,卻並不顯病態,不似如今的不少長安子弟塗抹脂粉弄出異乎常人的慘白之色,反有種落拓不羈的氣韻,確實無怪當初長公主那般癡心。

霍家是木匠世家,祖上是為皇家修建宮室園林的,世代以技藝傳身,至霍維棠這一輩早已沒落,他算是寒門子弟,但一舉一動都儒雅謙遜,溫和近人,並不是作態。

用過飯,天色昏黃,夕陽在山,僻靜的深院中繼續傳來鋸木之音,花眠在一旁看著,似有所悟,霍維棠見她對斫琴好像頗有興致,讓她也來試試手。

“父親,這都是百年老杉,恐怕兒媳一上手就鋸壞了,我如今身無分文,可沒錢賠的。”

霍維棠淡淡笑道:“讓霍珩來賠也是一樣。過來。”

花眠便裝作頰生紅雲,羞澀拘謹起來,也仍是依言走了過去。

她觀摩已久,上手時已經有了些手感,霍維棠於一旁指點,花眠齊整地削下一塊木頭來。

“孺子可教也。”霍維棠接了鋸子,又割起了杉木,“霍珩不喜木工之事,對制軫填漆這些精細之活更是深惡痛絕,我常感慨這本事後繼無人,你若有心,我便教你。”

“多謝父親。”花眠笑道,規矩地行了拜師之禮。

“那張‘漁樵江渚’你還想要麽?青桐木我這兒還有些,只是不如當年送給太師的那塊木料,無法做純陽琴,我輔以梓木,應能做出一般無二的音效。你若是想要留個紀念,我將皇上這張琴做好了,便給你也照漁樵江渚原樣做一張。”

花眠驚訝,“原來這張琴是父親為陛下所做。方才花眠真僭越了。”她垂眸,沉思了片刻,“父親要教我斫琴的手藝,幫我做漁樵江渚便不必了,我若學會了,將來能自己制琴。父親將圖紙給我,我循著記憶,定能做得分毫不差。”

霍維棠道:“也好。”

夜色漸深,月上柳梢,花眠不再久留,與棟蘭先行回了寢屋。“棟蘭,你跟了我一日,也沒歇息片刻,早點兒回去罷。”

劍童特為棟蘭也備了一間屋子,就臨著霍珩的寢屋,不過十步之遠,棟蘭聽了話告辭了,替她將門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