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霍珩心有戚戚焉, 卻大方地與劉赭碰了碗, 自己掌中滿滿一碗酒頃刻之間便入了腹中,看得劉灩君直蹙眉,叮囑他筵席上不可貪杯。

霍珩酒量驚人, 人稱千杯不醉, 可人哪有真千杯不醉的?他酒品極差, 醉後能幹出無比荒唐的事來, 嘉寧長公主也不止聽說過一回了, 他有數次險些將霍府屋上房梁震塌下來。

劉赭看著霍珩, 如同長輩看著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笑道:“他喜歡,何必阻他。今日是家宴, 母後也有數年不見珩兒了, 難免這時有了酒興。”

天家的家宴上,連柏離這樣的外人都有一席之地,霍珩的父親卻連陪末座的資格都不能有。父母之間又嫌隙,只要是霍維棠出現的地方,嘉寧長公主必定二話不說拂袖便去。霍珩嘆了聲,不再飲酒。

人來齊了,太後命人布菜去。

席上陸陸續續多了十七八道佳肴, 高太後不動筷,旁人也不敢動,於是催促著,讓他們先吃, 自己則給花眠夾了一大塊鵝腿肉,放在她碗裏,“一早將你喚來,沒用膳吧?”

花眠頷首,“謝太後祖母。”

高太後蹙眉神色有些不悅,“哀家知道,霍維棠是個連自己都照料不好的,他家裏連個婢女都沒有,你跟著他住,怎能自在?何況家中婆母和丈夫都不在,這住著於情於理都有不合之處,哀家今日做這個主,讓你和玉兒都住玉容的小築去。”

霍珩正撥著飯,險些嗆住了。

“外祖母。”

他咬牙,“不了,我過幾日便回霍家了,父親也長久地沒見我了。”

高太後那飽經風霜的蒼白臉龐露出嫌棄之色,“你父親見不著你又如何,除了那幾塊死木頭,他心裏何曾有過妻兒家人,見不見都是一樣。”當初雖是女兒用了強嫁了霍維棠,可成婚之後,卻受了不少冷臉與羞辱,這讓高太後無比心疼,如鯁在喉。如今嘉寧長公主雖是已搬出了霍府,可這麽多年始終存著這夫妻之名,只為了讓霍珩能安樂長大。

幸得那姓霍的破落戶還知道幾分好歹,知道自己尚公主牽扯極廣,這幾年不曾另娶,也不曾擡妾侍,不然若教高太後知曉了,定殺了他不饒。

霍珩被太後懟得無言可對,平心而論,外祖母並沒有說錯。當年他要出征,想讓父親送他一程,戰場上瞬息萬變,時有不測,就怕萬一,可霍維棠只記得替人制琴,連夜裏便出了西京尋木料去了。

說罷高太後又拿手杖推了劉赭的臂肘,冷冷道:“你還尋他斫琴,我看也不必要了,如今玉兒已成了家,趁早地,玉容與他和離了!”

劉灩君未曾想到母後這話指南打北,最後竟落到了自己身上,訝然地擡眸。瞬息之後,又慢慢垂了眼瞼,臉色一片灰白。

“姑姑。”柏離替長公主順背,嗓音輕柔嬌嫩,如小荷出水般,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的手正慢慢地沿著長公主的背撫了下來,面有心疼之色。

高太後的手杖在地面跺了幾下,咚咚地發出沉悶響動。

“這事哀家替你辦了!”

拖延了十多年都不和離,玉容在她面前說得好,都是為了玉兒,但高太後越想越是不對。她的女兒還是閨女時,脾性便放誕妄為,能做得出強嫁之事,又怎會是為了他人肯犧牲自己之人,不肯和離,多半是因她心中還惦記著那除了削幾塊木頭百無一用的破落戶。當初那姓霍的讓玉容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冷臉,因是她自作主張要嫁的,她都忍下來了,皇家不占理,也不便施以威壓。孰料到那些不過是開胃菜,後頭霍維棠不聲不響地便上了道大葷,才真教人忍無可忍。

劉灩君面容蒼白,仿佛泫然,但隨著柏離的不斷安撫,漸漸恢復了過來,她垂著手露出順從的笑容,“憑母後做主。”

高太後終於滿意,“這才是。”

說著她又朝花眠碗中舀了小半碗杏仁酪,慈愛地撫她背,“胃口不佳?怎不動筷。”

花眠和霍珩正於桌底下鬥法,霍珩一聽外祖母要棒打鴛鴦,拆散父母,登時便坐不住了,要起身說兩句,花眠卻掐著她的臂肉不許他起身,笑得宛如風來疏枝攢動,仿佛花影稠濃拂落在那片如泠泠落雪般的面頰上,三分清冷,七分嫵艷。霍珩呆了片刻,母親已答應了。立時錯過了良機。

他知道花眠的心意,父母是和是離,他身為人子不便插手。

這麽多年母親所受的委屈他是看在眼中的,父親為人端方雅正,待外人都是極為溫和的,唯獨對他母親從無善臉,仿如仇人。這樣的婚姻實難維系。

這場家宴鬧得不歡而散,劉灩君動筷不多,便告了身子不適,暫且與柏離退去。

筵席散後,劉赭單獨將霍珩喚去了含章宮,花眠無聊,應高太後之邀,往禦園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