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霍珩神情可怕, 幾乎是想掌摑自己了, 花眠瞧了微微愣了,露出驚駭之色,“霍郎, 你怎麽這麽瞧我?”

霍珩咬牙, 朝外厲聲道:“停車。”

馬夫聽話地停止了抽鞭, 勒住韁繩, 須臾, 馬車慢慢地停下了來。花眠不解, 霍珩已探身出了馬車,從車轅之上跳下,順手再從陸規河手裏將自己的黑馬牽了過來, 翻躍而上, 一甩馬鞭便走出了數步。

陸規河驚訝,又往回望了幾眼馬車,只見花眠主仆二人跪坐在車門邊,目光殷殷,猶含困惑,他自己先咳嗽了一聲,收回了視線, “與弟妹又吵了?”

霍珩不說話,臉色陰沉,隱隱含著青色,他驅使著馬走出了數步之遠, 隊伍才又慢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直至入城,霍珩都不再理會花眠。

仿佛那日一醒來,便拉著她的手不松,又是臉紅又是給承諾的男人,不是他。

花眠也有點兒茫然不懂了,她在秦樓楚館、煙花巷陌見過無數男子,形形色色,他們每日庸庸碌碌地往來,一擲千金地談笑,相處久了,花眠總以為自己能對人心揣摩得上幾分,但眼下似乎一腳踹中了一塊又倔又臭的頑石,她終於明白了——男人心,海底針。

“小霍你看,前邊便是長安城!”

陸規河手往前指去,霍珩擡起了頭,馬兒沒有接到主人的指令,仍舊聽話而乖馴從容地往前走著,霍珩卻從一片群山環抱的濃綠之中,得以窺見當世最為繁華的都城一角,仿佛高聳入雲嵐的闕樓氣派森嚴,甲兵林立,再往前,山坡之下睡臥的古城,每一條交通的街衢漸次入目,暌違數年,再一次讓人胸口的熱流奔湧起來。

霍珩幾乎想打馬朝前飛奔而去了,他的眉梢上挑了幾下,雖沒有說話,可眼中卻是喜色,驕矜地揚起了下巴,仿佛一伸手,滿城的老百姓便要傾巢而出擁抱他這個遠道歸來的大英雄。

陸規河一貫知道他那德行,只搖頭嘆了口氣,去和一旁的班昌燁聊起天來。

班昌燁拱手道:“將軍,我父親備好了酒菜,就等我今日入城呢,家裏催得急不能耽擱,我先回了。”

霍珩一揮手,“去吧。”

班昌燁在城外與他們分道先行一步,駕著馬絕塵而去。霍珩原本神情極為放松,可望著班昌燁那揚起漫天飛灰的背影,笑容忽又凝滯了起來,他沉默片刻,“陸規河,你領我的命令,將夫人先送回霍府。”

“將軍你……”陸規河詫異。

霍珩道:“長公主在城南湖心小築下榻。”

只這一句,陸規河明白過來,原是婆媳水火不容,他作為兒子和夫君夾在其中左右為難,與其到時見了拉開戰火沖淡了母子久別重逢的喜悅,不如這時先將夫人送走,等打點好了再接她去問安不遲。

“領命。”

霍珩確實是想到了這點,一想到便感到頭痛,他皺眉道:“送完了夫人你便回去吧,和你父母團聚去。”

“諾。”

車停下來了,花眠聽到外頭傳來陸規河恭敬的稟聲:“夫人,末將奉霍將軍之命,暫送夫人回霍府。”

事先霍珩同她通過氣兒了,花眠舟車勞頓,渾身疲乏,倒也不急著一時,去面見那見了她便臉紅氣短直欲拔刀相向的婆母,淡淡微笑,玉手在車壁上敲了幾記,“有勞陸將軍,咱們回吧。”

“諾。”陸規河對馬夫比劃了手勢,於是車隊再度緩慢地行駛了起來。

霍珩吐了口氣,掉轉馬頭,帶著寥落的幾人朝城南去。

嘉寧長公主正於南城隅等他,聽說霍珩回來,人已快到了,一陣風似的帶著人撲了過去,霍珩才下馬,便被熱情的母親抱了滿懷,嘉寧長公主痛哭道:“珩啊我的兒!”

幼年時母親對他極為溺愛,他習武受了不少傷,最初手裏因握槍持劍起了繭子,都是母親流著淚夜裏在燭火下替他挑,也幾乎不肯讓他獨身出遠門,身邊無人照料她會晝夜寢食難安,如今他說走便是兩年不歸,想必是把母親嚇壞了。

因此霍珩雖然尷尬地受著來自四方不忍卒看的眼神,卻只能訕訕笑了幾聲,不能推開。

嘉寧長公主將他的肩膀都哭濕了大半,才終於恢復了公主儀容,勉強站起來,朝霍珩打量了去,登時又受了驚,破涕為笑地朝身後婢女綠環道:“這塊黑炭頭是我的兒?”

霍珩一怔,來自母親嫌棄的目光便又掃到了他身上,“我兒這兩年曬得——邊地很苦吧?回來了就好,瞧,我們玉兒幼時通體雪白,多麽漂亮的小娃娃,誰人見了不想親得走不動道兒,如今也……”

“母親!”他瞪大了眼睛。

他並不願意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小時候“通體雪白”的往事。

“是,母親不說了,來,咱們回家,母親給你做了你最愛的芙蓉奶白酪。”說著她一臂挽住了霍珩的胳膊,歇著他往那輛車架華麗、馬匹肥駿的馬車走去,邊走邊道,“你皇帝舅舅和外祖母也常常念叨你,說當年不該同意讓你出京,你這孩子不念家,就連間壁的小陸也知道一年回來那麽一兩次,你倒好,扔下你娘跑得沒影兒,家書也不捎一封回來,我若是不給你寫信,你是從來不主動給家裏留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