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走了,花眠才抱著書回來,她的那身藕色衣裙,寬大的裙裾下擺上沾了一團濕潤的泥。霍珩還以為她走遠了,但花眠入裏之後第一句便是問他:“你又誇下海口了?問向大人要地,你開得了口?”

霍珩一咬牙,“開不了口也要開,地我必須要來。”

花眠沉默地望了他許久,沒再說話。這個少年有些地方的固執,是讓人頭疼之外又深深明白自己無法阻止的,這一點是皇上親自告訴她的。

翌日,霍珩親自帶著人去了趟馬場。

向元圭竟還未走,在場中曬著炎夏西北大地上炙熱的太陽,左右打著扇看著曹參等人打馬球,馬場之中飛塵揚起,馬蹄奔忽倥傯,往來嘯急如風。忽又人來報,說是霍珩到了,向元圭手裏沒來不及片的瓜落了地,他側過頭,眉宇擰成了結,“霍將軍可曾說來這兒做甚麽?”

下屬道:“霍將軍說,來要一塊地。”

向元圭聞言,大氣一吐,“四十大板的傷就已經好了?可真是獅子口,我看他吃了這麽大的虧,不咬回一塊肥肉是不能甘休的。”

說罷向元圭急急起身,讓曹參等人不必顧及他,他去去便回。

霍珩被向元圭的人攔在馬場外,等得早已不耐,便要往裏直闖。

向元圭走出籬門,霍珩已闖了進來。

自己家的宅院,三番兩次地被人拿著當自己領地橫沖直撞,向元圭也不可能開懷。他便立在籬門之外,望著霍珩道:“不知霍將軍看中了我雍州的哪塊寶地?將軍你只管說來,要是拿得出陛下的批文,我給你也成。”

向元圭往霍珩身後一瞟,不過十幾人而已,倒也不須懼他將馬場攪得天翻地覆。

自從當年霍珩在酒桌上將他騙倒,回頭火燒草料竊走汗血寶馬之後,向元圭對他就不得不防,如今這裏外兵將有四五百,一聲令下,數裏之外還有上千兵士能趕來支援。除非霍珩要撕破臉鬥得兩敗俱傷,不然他不須畏懼。

見他神色不愉,想必也知道不好開口,向元圭的臉色反倒緩和了些。

“將軍要地做甚麽?”

霍珩道:“安置我的將士。”

“這倒是個麻煩,”向元圭細想之後,又道,“將軍回了長安,這些子弟兵多半是要散了的,一些給安西都護,一些便留在我雍州,至於跟著將軍出來的長安城的勛貴子弟,怕是多半也要衣錦還鄉了。將軍實在沒有必要留這麽一塊地,若是他們肯歸從於我的麾下,向某難道還會苛待了他們不成?都是我大魏棟梁之才,向某必當敬重,讓他們有片瓦礫藏身不難。”

霍珩皺起了眉,顯然是對向元圭的安排很不滿意。

向元圭也抽了口氣,“霍將軍,難道將來你回了長安,便非要留他們在這西北吃沙子麽?”

“情迫無奈,如有可能,我願在西北吃一生的黃沙,殺一世的戎兵。”

這話向元圭沒聽到過,卻是微微怔愣。

他望著這少年年輕英俊的面容,眼中露出了一絲敬佩之情。

霍珩蹙眉道:“向大人,你擁踞雍州,獨有九城,與西厥對峙至今,有幾勝幾敗?無非是占黃河之險,賭一把胡人騎兵不敢南下而已。大人手底下的將領,有幾個敢舍卻頭顱,不顧身家性命,也要護住河北平安的?”

“汗顏,汗顏,將軍這話羞煞我也。”向元圭為官數十載,政績清明,但唯獨在抵禦外患上實在難以在人前擡起頭來,與西厥黃河北岸交戰,戰三日三夜終不幸大敗,大魏軍民不得已撤出河北的豐功偉績,至今還教人掛在恥辱柱上時時鞭撻。若非如此,當初霍珩大捷之後,他也不至於羞愧折回雍州,再也不敢提告禦狀三字。

霍珩的神色是少有的凝重,“大人既然知道,便也該明白,擊退胡兵終是一時之計,若不能將他們掃出大魏北境,亦遲早會被反撲,留著人布守在黃河以北,為大人留足屏障,不是很好麽?軍糧可以斷供,只需要大人劃出一帶耕地來,讓他們能夠自給自足,便已足夠。”

“這……”

向元圭被說得有幾分心動。他確實打不過西厥人,自己馴養的兵確實只知道打馬球捶丸消遣作樂,連個彎弓射雕的漢子都千金難求,若是再出一回當年那樣的醜,陛下恐要摘了他的項上人頭了。只是就此答應,不就是說他怕了西厥人,甚至不惜為此向一個乳臭未幹的小輩低了頭了麽?傳出去於他名聲也是大有損害。

思忖之間,飛出場外的馬球正要砸到向元圭頭顱上,霍珩眼疾,出手也極快,在曹參等人痛呼哀哉時霍珩已經拿住了那顆球。

向元圭訝然。

“向大人,我也不為難你,我們立個賭,我帶著你在打馬球上贏了你這支隊伍,地劃給我,如何?”

向元圭看曹參運球,對他甚有信心,何況馬場這些人平日裏閑來無事都是以打馬球取樂,個個都是球場老將了,霍珩帳下的將士雖然剽勇,怕也難敵,便道:“好,明日這個時辰,向某在這兒恭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