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謝懷安眼淚流得太兇,沒哭多久就頭昏胸悶,窩在床上小口小口急促喘息著。

鴻曜順著他的後背,指尖緩緩送著真氣,謝懷安卻半晌沒有緩解。

“難受……”謝懷安揪著鴻曜的衣角,蹙著眉頭。

“什麽感覺?”鴻曜探起謝懷安的脈。

前幾日鴻曜讓淩子遊默寫了謝懷安常有的脈象醫理,盡可能惡補了一遍,加上自身對人體經脈的熟悉,勉強能算上半個醫師。

“暈……胃裏難受,好像還有點疼……”

“想吐嗎?”

“不想,心跳也……有點發慌。”

鴻曜沉思了一會,摸出一張帕子替謝懷安抹去額角的冷汗:“先生,你先別想這些,聽我說。”

“嗯……”謝懷安嗚咽似的應了一聲。

“記得玄機閣的魚湯嗎?我們第一次去千碑窟的那天……裴修儀難得讓人備了好菜,用了最新鮮的料,慢火熬著,醇厚鮮香。先生還誇他家佐料好,有麻香。”

謝懷安聽著咽了口唾沫:“對,是這樣。”

鴻曜繼續道:“淩神醫也有些珍藏的飲食方子。他說先生若是嗜甜,眼看著盛夏就要過去,等花開了,可以煮木樨蜜湯、香糖水。”

“木樨?”謝懷安有些耳熟。

“玄機閣泡澡的方子裏常用木樨。不過木樨湯是摘了白木樨夾上兩顆白梅,疊放到瓶中灌上生蜜,釀好後拿出來用沸水沖泡,香氣馥郁。”

謝懷安又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睜著眼睛望向鴻曜。

這是一張黑漆漆的大床,鋪了厚實的緞面軟褥,幾張玄色繡被,鷓鴣枕。

謝懷安額外擁有一張保暖的白絨毯裹在身上,像是掉到豹子窩裏白鳥,傻愣愣的,躺得挺安穩。

鴻曜支著頭輕笑了一聲,撫過謝懷安的長發,為他按著額角。

“還有剛出宮的那會,二當家那輛專門接貴客的馬車上,先生還記得當時愛吃的幾樣點心?”

謝懷安舔了舔嘴唇,點頭。

鴻曜道:“油面糖蜜做的笑靨兒,還有乳糕澆。那時候先生還蒙著眼睛呢,朕掰碎了喂的。”

“呃,是這樣……”謝懷安肚子咕嚕一聲,在安靜的屋中格外清晰。

謝懷安馬上臉紅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還暈嗎?”鴻曜問。

“更暈了……”

“餓的……”鴻曜冷靜地判斷道。

“先生在這裏稍……算了。”

鴻曜上下打量了謝懷安,拿了一件狐毛鬥篷,一雙毛絨襪,半跪在床邊,淡淡道:“伸腳……”

謝懷安瞄了一眼鴻曜,腳登時縮回毯子,順帶抓了一張厚被子,打了個滾滾向床的裏側。

鴻曜挑眉:“先生?”

“睡了……”謝懷安悶聲道。

謝懷安沒閉眼,瞪著眼睛盯著墻壁,胸前起伏。

他本來就暈得天旋地轉,猛地一翻身眼前金星亂冒,胃裏直犯惡心,捂緊了嘴不敢出聲。

謝懷安腦中不斷回想著鴻曜拿著絨襪,自然地半跪到床邊的樣子,心慌得快要跳出來。

鴻曜他,他想幹什麽?

“先生磨蹭什麽呢,動作大了會暈的……”鴻曜解釋道,“朕不放心先生一個人留下,又不願勞動侍衛,只能委屈先生親自去東廚用膳。”

鴻曜說完,又補了一句:“朕做點夜宵,保證讓先生滿意。”

啊……不是這個問題。謝懷安想撞墻。

聖壇的經歷太過恐怖,謝懷安幾乎忘了先前鴻曜做了什麽——

那也是一個血色的日子,鴻曜欺身上前,又是舔弄他下頷的血,又是笑著凝視著他,眸中有陰郁,也有奇妙的深情。

鴻曜這一跪,謝懷安的記憶全復蘇,又回到了車軲轆般的疑問裏:你什麽意思,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謝懷安的心跳得更快了,不得不閉上眼睛,按著心口小聲喘著氣:“勞煩陛下了……足衣放在床邊吧,我自己穿。”

鴻曜安靜地聽了一會謝懷安的呼吸,確認無礙後,繼續氣定神閑地命令道:“不必多說了,腳伸過來。”

謝懷安:“…”

謝懷安能屈能伸,權衡一下,小心翻了個面。

他剛一動彈,腳踝上綁著的金鎖鏈發出細碎的響聲,配著亂成一團的錦被,兩對歪了的枕頭,分外奇怪。

“罪魁禍首”半跪在床邊,依舊微微仰頭,伸著手保持著要為他穿絨襪的姿勢,溫文爾雅地笑著,正經又認真。

謝懷安想捂臉。

啊……知道了知道了,又來。

謝懷安有心磨蹭,但肚子在叫,鴻曜又是一副油鹽不進“不伸腳今晚就別吃飯了”的架勢,只好猶豫著從絨毯裏探出一只透白的腳。

這只腳常年不見光,像霜雪白玉或是一輪淒月,從絨毯裏顫巍巍地探出來,圓潤的腳趾蜷縮著,腳背繃緊。

細膩的腳背上,曾經深可見骨的傷痕已經接近愈合,結了難看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