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月二十五日,大景波瀾湧動。
國都昭歌,得了疥瘡的挑夫光著膀子打赤腳在街上晃蕩,打算去酒肆碰碰運氣,翻出些泔水雜碎改善生活。這年頭野菜早就被挖光了,常有旱澇,糧價飛升。
稅種變得比老天爺的臉還快,除了固定的月帳錢、工錢、田錢……官家的糧倉發黴耗糧了也要加稅,衙門口的石板路裂了也要加稅。
他也鬧不清要繳多少,反正每日就掙那麽幾文血汗錢,大不了腦袋抵了留個碗大的疤。
他孑然一身,隨時抄起棍子加入起義軍,不信天聖教。
羊井兒巷的寡婦蒙了黑紗遮臉,背著幺子想去城北邊玉面神醫淩大夫的義診鋪子裏求點草藥碎。
她家大兒跑丟了,小兒著了病在弱唧唧地哭,奶水也不足,眼看著不一定能熬過這個夏天。
巷子裏像她這樣的人不多,貧民家養不活那麽多娃,聖教教義又不允許墮掉。如果吞了香爐灰和活蝌蚪依然生了養不活的生靈,有人會賣給宮裏煉藥的太監掙一筆昧心錢,有人會趁著夜風送給河伯或井爺。
她信聖教也不信,只想討口飯吃,帶著幾個嗷嗷待哺的小孩,多活一天是一天。
讓賢巷,專職小偷小摸的飛飛有了新發現。
“蕭大人哎蕭大人,咱的青天大老爺哎——”一身精瘦腱子肉的飛飛跳下人面瓦,蹲在房檐底下叫,“您老出來賞個光?我打聽到一點新鮮事兒。”
蕭惟深將門推開一條縫,伸出一只常年握筆積著薄繭的手,揪著飛飛的領子將人拽進屋,猛地關門。
“慎言……”
蕭惟深,字元之,滎州萬年人。
他是個面皮白凈、眼下掛著兩個濃重黑眼圈的讀書人,在吏部任個微末小職,俸祿勉強夠維生。飛飛是他救濟的一個小二流子,不知怎麽跟他對上了眼,死賴著不走了。
“這真是件大事兒!我敢拿這個擔保,大老爺您一定滿意。”飛飛勾著身子說道,一根手指點著自己的腦袋。
“速說……”蕭惟深雙手插在袖中站著。
“您不是一直在乎玄機閣在幹嘛嗎?我就沒日沒夜啊,蹲在他們焚香樓的門口吸漂亮大兄弟們的香氣,嘖,真進味!然後啊不是有肥羊定期去樓裏面聽經嗎,我就……”
“重點……”蕭惟深蹙眉打斷。
“嗐!這不就來了嗎!您猜怎麽著,焚香樓今天把講經壇挪到街市口啦!”
飛飛回想起場面,說得眉飛色舞:“焚香樓說,凡是來聽經的不管有沒有交錢,憑牌就能領一份米面。一聽這話那人啊,烏泱泱的打東頭排到了西頭,打西頭繞個彎又堵回東頭,我這破毛病啊就禁不住,在羊群裏面順了兩份錢又還回去了。”
“又偷!”蕭惟深眉頭豎起,呵斥完了問道,“為何改了?”
“這可就更值得說道了——”飛飛壓低聲音,擠眉弄眼。
“一個講經人講了大半天,突然說這三天講的都是真經的舊解。天上的神老爺們賜下了神諭,天聖教的一堆經其實有完全不一樣的新解,整合一下啊,就是新天經。”
蕭惟深呼吸一窒:“新天經,之前還講了三天你不是說沒日沒夜的守在門口?”
“啊?我有說過這話?”飛飛摳了摳耳朵,“總之焚香樓確實開壇講了三天,不過我也沒耽誤事,打聽了一下,前幾天都是老一套,新解是今天才提出來的。”
“還有更可樂的呢……”飛飛說起聽經的反應,“新天經還沒講完,有錢的肥羊直接退場,沒錢的傻羊揮著拳頭就要壇上爬,還沒爬幾步,被街坊揪頭按在地上打了。您說為什麽?焚香樓有言,安靜聽完了才能拿那個領米牌!”
“逗不逗,大老爺?這消息能值幾個錢?”
蕭惟深嚴肅道:“下一場何時講?我沐休去聽……”
“沒有了……”飛飛雙手一攤。
“沒有了?”
“因為神子要來啦!”飛飛呲牙。
“您說這算不算新鮮事?晴天霹靂啊!講經人說他講的新天經都是神子傳授的。天底下會蔔算天意的人可不就是神子,這年頭,天聖真君的人間傳話人都能爭起來啦!”
“哈……”蕭惟深大喘氣,胸膛起伏,抽起戒尺作勢要打。
“這才是重中之重,你這小混蛋不早說!還有什麽都說出來!”
飛飛抱頭躲避:“講經人說啊,等天上下雨,紅日仍在,細雨將停的那時候,神子要親自登壇為民蔔算,還不要錢!”
昭歌城西,焚香樓。
講經已經結束,米面發完。街口木架子搭起的矮壇還未撤下,附近有身穿統一紫袍的玄機閣弟子在巡視。
以往熱鬧的街面空蕩無人。
玉面神醫淩子遊背著他的蒙皮軟箱跑上街,見四下無人,驚得後退一步,尋了個小道拐到焚香樓側門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