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鴻曜背著一團裹在銀鼠色大氅裏的謝懷安,穩步走在夜晚的山路上。

沿山勢一路向上,陡峭的山壁朝向昭歌城的方位建有六角亭。

亭前掛古舊的牌匾,用蒼勁的字體寫著“乘蹺”。

意思是天機學派的先人研究機關木鳥,希望有一天能造出翺翔天際的人造大鳥,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

鴻曜步入亭中,半蹲著把謝懷安放了下來。

謝懷安很不好意思地發現背著他的人步履平穩一點事都沒有,他這個被背的人腿發軟,心臟跳得有點快。

“陛下……稍等一下。”

謝懷安扶著鴻曜的肩,閉目平復呼吸。

“能走嗎?”

“能,再有一會。”

“罷了,先生別動,朕帶你看一個好東西。”

鴻曜換了個姿勢,一把將謝懷安撈了起來,打橫抱著,穩穩向亭子最外側的美人靠走去。

“幸好今夜朕沒有縮骨,要不還真抱不動。”鴻曜調笑道。

“陛下!”謝懷安捂住臉,“我是病了不是殘了,我可以走了……”

“可以了?玄機閣為了試驗他們的鳥,把乘蹺亭的欄杆都拆了,危險得很,一步踏錯,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鴻曜陰森地嚇唬道:“你看腳下這片黑,曾經有弟子失足滑下了下去,當時就找不到了,屍骨還丟在那裏……”

謝懷安不敢動也不吱聲了。

“假的……”鴻曜在亭中坐好,“朕在這兒呢,就算掉下去都會把先生抱穩當。”

“那還是別掉了……”謝懷安把臉埋在鴻曜的肩頸。

謝懷安想象自己是只要上刑場的大老鼠,毛皮光滑,被主人抱著。要是做錯事就會被丟下山,要是幹得好還能吃頓好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謝懷安嫌棄了自己一秒。

鴻曜這身板怎麽練的,結實又很有力道,能不能傳授下經驗啊……

行了行了,快停下來吧。謝懷安拱了拱,冰冷的鼻尖湊到鴻曜溫熱的脖頸上。

他實在控制不住腦子。這麽被鴻曜按在懷裏,要是不想點什麽渾身都尷尬得要燒起來了。

“先生看錯方向了,回頭。”

過了一會,鴻曜輕拍謝懷安的後背。

謝懷安小心地挪換姿勢,向山外看去。

自還魂至異世以來,他第一次看到昭歌夜景。

寂靜深夜,陡峭山崖。點點繁星閃爍在深黑的夜空中,地上無數燃著燈火的道路。

遠處,一道血色光柱直沖雲霄,美麗而罪惡。

“那是……”謝懷安眺望。

“凡是有亮燈的地方就是聖塔、聖祠的周圍……”鴻曜道,“最盡頭那道紅色光柱就是聖石。它被供在了一個圓壇上,四周是活死人守衛。”

“嗯……”謝懷安凝重地應道。

“冷嗎?”鴻曜突然問。

謝懷安愣了一下,無奈笑道:“一點都不冷了,還以為陛下要和我說正事了。”

“這都是正事……”

鴻曜雙臂環著謝懷安,溫聲細語地說道:“昭歌城的黑夜裏有天師的大軍守著聖石,而朕護著先生,先生一人頂十萬軍。”

“別誇了別誇了。”謝懷安臉上發燥。

“不是嗎?朕有先生,天就要亮了……”

夜色中,鴻曜跟謝懷安聊了很久。

久到謝懷安開始恍惚,不知這是說在正事還是在談情說愛。

鴻曜的懷抱很溫暖,他好像裝昏君和愛妃上癮了,就算在人跡罕至的荒野裏也要保持恩愛的模樣,喃喃說著只有情人間能聽到的低語。

而鴻曜說的話……他避繁就簡,專門拿朝政裏有趣的事來講。

但言談中多少透露了飛鸞衛的組織結構、朝中和地方的勢力構成,甚至千秋殿龍床後的機關密室是誰的傑作。

謝懷安第一反應是鴻曜又在試探,聽了這些秘辛就等於徹底綁在少年天子的戰車上,是恩寵也是危機。

但聽著聽著,謝懷安完全放松了下來。他沒有嗅到危險的氣息,總感覺鴻曜是在說:“先生,你看這些年我做得如何?”

順天十四年七月二十一日。

嚴密防衛起來的玄機閣“織綾”議事廳,謝懷安被扶入廳中,落座西席尊位。

謝懷安穿了一身月白色袍服,頭戴白玉冠腳蹬軟靴。

考慮到自己小動作太多、一笑一鬧就容易氣場全失,他自覺戴好白紗眼帶,提醒自己這是要裝仙人的正式場合。

謝懷安對面,依次落座當今皇帝順天帝鴻曜,玄機閣第七代閣主裴修儀,和沒有功名在身的法理學派後人、陽津周家周隱。

主動讓出了尊位的鴻曜雙手抱胸,盤膝而坐。

當下雖然以天聖教為尊,但坐席秩序依舊沿襲先人之禮。

依君臣之禮,鴻曜應面朝南向獨坐高位,臣子向北而坐。依主賓之禮,周隱則應坐在謝懷安同一邊的次席,或立於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