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鳥寄書信

時光荏苒, 朱樓碧鏡猶在, 只是故人辭。

晉安城的雪落了一年又一年,紛紛揚揚。雪在城墻上浮浮沉沉,臥在青山間如雲似霧, 落在人世間, 白了過客頭。

細數來, 謝淮已經離開晉安三年了。

這三年來, 若若常常伏在案前給謝淮寫信, 從春寫到夏, 秋寫到冬。

信中大多是些瑣事——“中元節時,與兄長姐姐在府中看煙花,我已不需表哥再抱, 踮腳便能看清了……”

“今年晉安的雪下得比去年更深了些, 連鹿鳴書院中的清溪都結了冰,院中許多學生跌了跤,可惜表哥不在……”

“春來綠柳依依,青梅已熟,裝在瓶中釀成酒,待表哥回來時,便能飲上一杯……”

“我隨金大夫學醫, 如今小有所成,日後表哥若是受了傷,便能替表哥醫治。自然,表哥還是安然無恙的好。”

信一封封地寄, 謝淮從來不回。

外祖父鎮北王卻在來信中提及,謝淮將她寄的信都藏在了暗閣中,誰也不準碰。

只有一次,謝淮回了信。

那時暑夏炎炎,若若懨懨地伏在案前,想起謝淮從來不回信,心中一時萎靡,思緒又昏沉,便寫道——

“表哥,你從不回信,是不是死了?”

十余日後,一枚匕首卻被寄到了安國侯府。隨之而來的是謝淮的信,短短十余字,筆鋒雋逸,清遠深長,寫道——

“我已死在鎮北,你也來陪葬吧。”

“……”

若若沉默地拔出一小節匕首,凜冽的寒光頓時刺在她眼中。她停頓一瞬,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匕首按了回去。

從此,再沒有碰過那枚匕首。

轉眼間三年而過,晉安又開始落起紛紛細雪來。

朔雪院中積了雪,侍女們身著冬衣,提著掃帚在廊下小心清掃,以免木廊濕滑,途徑時會不慎跌倒。

阮連臣扶著安羅漣,輕緩地在長廊下走動。安羅漣卻嫌走得太慢,提裙飛走了兩步。

“夫人……”

阮連臣無奈笑道:“走慢一些,免得動了胎氣。”

是了,這一年,安羅漣因若若病少了幾場,沒再像書中那般日夜憂思,郁郁寡歡。而是開懷了不少,竟又懷了一胎。

見阮連臣輕聲勸阻,安羅漣揚眉笑道:“夫君多慮,我康健得很,走兩步不會如何,就是讓我倒拔垂楊柳,我也可……”

阮連臣挑了挑眉,淡淡道:“可什麽?”

安羅漣神色凝了凝,話鋒一轉,心虛笑道:“……可難了。”

暖閣中,銀碳微燃,暖意融融。小軒窗外大雪紛紛,積壓在梅花枝頭,如紅裝素裹。

若若呵了呵手,伏在案頭,望了望窗外的飛雪,開始提筆給謝淮寫信。

“表哥見字如面——冬來飛雪,晉安又冷了幾分。聽聞鎮北苦寒,不知表哥可有添好冬衣?為了保重身體,切莫像從前那樣只穿一身單薄衣裳……

……

對了,府中近日添了兩樁喜事,一是大哥哥官位高升,已是正三品朝官。二是娘親身懷有孕,爹爹甚是高興,只是不知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提筆寫到此處,若若想了想,繼續認真寫道:“不過不管是弟弟也好,還是妹妹也好,都不及表哥千好萬好。”

“……”

落下最後一筆,若若彎了彎瑩瑩玉眸,心滿意足地吹了吹宣紙上的墨痕,嘆道:“都這麽誇你了,你總該給我回信了吧。”

然謝淮此時,卻不能給若若回信。

鎮北的雪落在蒼山群壑間,冰封萬裏般的波瀾壯闊。重重孤山上,隱約有雪狼在揚嘯長鳴。

一隊身著鐵衣的精兵騎著赤馬,從蜿蜒的山腳下疾馳而過,為首的,正是神色冷肅的謝淮。

前兩日,邊境敵國的亂臣盜取了鎮北的機密輿圖,故而謝淮奉鎮北王之命,領軍前去追拿這些亂臣。

一去幾年,謝淮的眉眼清冷更甚,身姿也愈來愈挺拔修長,他仗劍騎在馬上,素雪冷白,映得容色無暇。

身後的將士們不發一言,恭敬地跟在謝淮身後,心中沒有半分不服。別看謝淮尚且年少,一年前,他便能手刃敵軍將領了。

那時,他才十五啊。

自那以後,鎮北的將士們對謝淮常常退避三舍,不敢冒犯。

馬蹄飛揚,濺起素雪三寸。

謝淮領著鎮北將士對敵軍窮追不舍,眼見繞過了半座孤嶺,便能遠遠瞧見對方奔逃的赤馬。

“放箭。”

謝淮語氣冷漠,殺伐果斷地指揮道。

身後的將士們紛紛搭弓射箭,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地飛向敵軍的後背。不出幾瞬,便有人慘叫一聲,跌落馬下。

眼見即將全軍覆沒,領頭之人咬了咬牙,忽然揮袖道:“去斷魂關!”

說罷,縱馬急急一拐,沒入一道幽幽的雪澗之中。身後剩余的幾個手下也狠了狠心,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