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去七八年

謝淮去鎮北一事很快便定了下來。

因安小公子即日便回鎮北, 故而謝淮正好與他同行。

宮中, 得知此事的安王世子面色陰沉,冷笑一聲——既然謝淮要去鎮北,那便別怪他使絆子, 做些暗中設計他的事了。

而安國侯府中, 阮連羽與羅氏亦得知了此事。

暖閣之中, 謝淮前來辭別, 二人一時間很是無措, 凝噎不語。

最終, 還是羅氏撇了撇嘴,哀怨道:“養了你這麽多年,巴巴地就要走, 真是個白眼狼。我看你日後也別回來了!管你是飛黃騰達, 還是死在鎮北,都跟我們沒有半分關系。”

一番話怨氣沖天,刻薄無情。換做從前,謝淮定是暗中懷恨,如今不知怎麽,卻從話中聽出幾分不舍來。

阮連羽在一側唉聲嘆氣,連聲道:“你這婦人, 孩子都要走了,說得這麽難聽做什麽?”

他從袖中摸出幾張銀票,塞到謝淮手中:“這些年舅舅沒照顧好你,這些錢你拿著, 日後用。到了鎮北,要多聽鎮北王的話……若當真辛苦,便回家來。”

謝淮不語,擡眸望了眼阮連羽。

明明三十多的人了,眼眸竟有些紅。

這是個平庸又循規蹈矩的男人,一生做過最出格的事,只怕便是將他從雍州抱回了晉安,養了十余年。

“……”

謝淮沉默一瞬,將銀票遞回阮連羽手中,道:“多謝舅舅舅母照顧之恩,這些錢我不能收,情我記下了,從此難得一見,望您保重。”

說罷,俯身深深行了一禮,退出閣中。

阮連羽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如稚羽遠飛,不會再回來般,不禁抹了抹眼淚。羅氏刻薄道:“多大的人了,還哭,像什麽話。”

話雖如此,嗓音中卻有幾分哽咽。

謝淮離開的那日,霧雨蒙蒙。

晉安的渡口旁,船舫近岸而泊。天色昏沉,雨如珠玉墜落,濺在河道之中,蕩出幾圈細微漣漪,又倏地沒了聲息。

阮連臣與安羅漣在與安小公子說話。

這一邊,人影稀疏。若若執著青竹傘,謝淮立在渡口,二人相顧無言。

青梅竹馬,無言相伴了多年,一朝分別,心中滿是不舍。

雨珠撲打在青竹傘上,淅淅瀝瀝。若若壓低青竹傘檐,一邊轉傘一邊不停眨眼,試圖將眼淚忍回去。

“……”

謝淮沉默許久,挑起她的青竹傘,頓了頓,緩聲道:“眼睛壞了?眨來眨去做什麽。”

若若連忙揉了揉眼睛,澀聲道:“昨天沒睡好,眼睛疼。”

謝淮斂了斂眸,知這是借口,一時凝頓,故作漫不經心道:“不必哭,有朝一日我會回來,就像上次一樣。”

少年語氣輕輕,但一言既出,心中卻是下定決心,誓死也會守諾。

情深意重,如雨綿綿。

若若心中百轉千回,最終啞聲道:“沒關系,就算不回來也無妨……”

謝淮眉骨凝皺,神色忽冷。

若若卻拭了拭眼淚,捏著青竹傘柄,垂眸道:“就算你不回來,我也會去尋你的。”

咚——

河道旁的小青石無意滾落,漸入水中。

謝淮神色凝頓,立在雨下良久。

他擡手,再沒像從前那般捏若若的鼻翼,而是落在她的墨發間,低低笑道:“……那可別死在路上啊,小病秧子。”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船舶揚帆遠行,順水而動,載著一腔離別與蒙蒙霧雨,離開待了多年的晉安,朝鎮北遠去。

謝淮立在船側,遠眺朱瓦青檐的晉安。

安小公子以為他憂慮未來,朗笑道:“謝表哥不必擔心,到了鎮北,你便知祖父是很好的人。除了不拘小節了些,脾氣壞了些,下手沒輕沒重了些……便沒什麽不好了。”

謝淮漫不經心地應了應,卻從袖中摸出一枚白青色的香纓,這是方才,小表妹悄悄遞給他的。

他停頓一瞬,輕輕拆開了來。

香纓中,滿是珠玉,一如當年般的俗氣。

謝淮輕笑一聲,卻無意瞧見夾在碧玉翡翠中的一枚折紙。他垂眸,將折紙緩緩展開,見筆跡淺淺,如人清絕——

“明年春草綠,王孫歸不歸?”

安小公子還在喋喋不休:“府中還有一位寄居的裴遠兄長與裴雪妹妹,他們二人是兄妹,平日裏也很好相處……”

謝淮卻聽不大清了。

……

多日光景匆匆而過,撥開雲霧,終於到了遠在邊境的鎮北。

入眼是黃沙古渡,恢宏屋舍,一往無前的開闊。高聳的城墻威嚴肅穆,將士們身著鐵衣,腰配長刀,來回沿著城道巡邏。

鎮北王府,兩座古獸石像鎮在府門之前。

安小公子才攜著謝淮入了鎮北王府,堪堪行過一方影壁,一枚利箭便擦著謝淮側容疾馳而過。

勁風拂起一縷墨發,謝淮眸中幽幽,回首望著沒入石壁裏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