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 69

十二月中,帝都,莊家別墅。

手拿注射器的陸晚靜立在莊恪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這個人曾是她的高中校友,兩人在學生時代第一次短暫交集,是陸晚主動的,後來也許還有,她就不知道了;等幾年過去再見面,他變成了癱瘓在床的病人,她是他的管床護士。

陸晚已經忘了他。

她更不可能知道,從重逢的第一天起,這個人就在自己頭上布下了一個網。

陸晚是初入密林的無知小獸,毫無察覺地踏入網中,她丟了工作,害死了爺爺,档案裏也有了前科,更枉論後面發生的那些,比如祁陸陽被逼遠走香/港,比如將陸晚引入張元元的房間,一樁樁,一件件,想來都跟這個人脫不了幹系。

陸晚的人生道路在這種差之毫厘之後,謬以千裏,隨後便再也掰不回來。

如果不是阮佩告訴自己這些,她現在還蒙在鼓裏。

陸晚抖著手掀開被子一角,莊恪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男人一動不動,似乎睡得很熟,她屏息,輕輕將人的袖子往上捋了捋。

莊恪比健康人要瘦一些,皮下脂肪很薄,他上肢力量不錯,肌肉並不算發達但紋理清晰,加上長期多次大劑量靜脈注射,手臂上的血管特別好找。

一路蜿蜒、輕微凸起的青藍色血管是如此顯眼,陸晚冷靜地撕開注射器無菌包裝,拉動推杆到底,深吸口氣,彎腰。

只要把針頭推進血管就好了,推進去就好了,她告訴自己。

從學校到崗位,這個動作陸晚做了不知道多少遍,已經到了閉著眼都不會出錯的程度,她跟自己說可以的,等這一針推進去就好了。

如果一針不夠,那就再加一針,50ml不保險,100ml總行吧?等空氣進入靜脈,用不了多久,這個男人就會因為靜脈空氣栓塞,抽搐著死在陸晚面前。到時候,新仇舊恨一起了結,想想就很痛快,不是嗎?

是的,莊家人不會放過陸晚的,莊恪一出事,警察很快就能找來,她會再次鋃鐺入獄,但她一點都不在乎。

她只想莊恪死。

要是沒有莊恪,陸晚還是人民醫院的小護士,她不會來帝都摻和祁陸陽的事,祁陸陽的對手也不會多出來一個,而陸瑞年,也不會死。

甚至,余奉聲若是能安安穩穩地副轉正,也不會在極端選擇中倉促暴露出本性來,令人失望。

陸晚不認為自己是在沖動,在她發覺阮佩出獄後下落不明的時候,在她回想了無數遍血樣調換當晚所有細節的時候,在她隱隱約約猜測到什麽的時候,這個場景就已經開始在陸晚腦中演練了。

她也曾不止一次告訴過莊恪,自己有一天會這麽做的,她會用注射器將空氣注入他的體內,她要殺了他。

陸晚不過是用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來報復,另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而已。

但是在這一刻,在注射器針頭已經將莊恪的皮膚壓出一條凹槽的這一刻,陸晚居然猶豫了。她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曾經閉眼就能做出來的動作,如今卻變得無比艱難。陸晚腦中空空,手指僵直了一般,耳朵裏也聽不見其他,只有胸腔裏一顆心在狂跳的聲響。

那聲音轟隆隆的,像有驚雷在耳邊墜落,一如阮佩期期艾艾地敲開病房門,來找她抽血幫忙的那天晚上。

過度緊張會讓人缺氧,陸晚有些發暈起來,她難受地用一只手撐住床沿,又用另一只手在前襟處摸索。她找到祁陸陽還給她的玉佛,把那塊玉捏在手裏,良久,心裏終於平靜了片刻。

陸晚想起兩人在南江機場分別的那天,男人將帶著自己體溫的玉佛掛在她胸前,他還說:“菩薩最喜歡你這樣的好姑娘,會一直保佑你的。”

將玉佛印在唇上幾秒,陸晚不期然擡頭,意外地發現莊恪緊繃的嘴唇越抿越緊,眼睫毛也在輕輕顫動。

醒的?

莊恪的睫毛不算長也不夠翹,卻十分濃密,小扇子一般。半睜眼皮時,它們會在男人的眼球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陸晚總是看不清陰影藏著的東西,也看不懂陰影下的這個人。

不受控制地,她想起那個聖誕節。

街面上遊走著如織的行人,耳畔傳來叮當叮當的歌曲,天上,大片大片的雪飄下來。陸晚錯過了下車的車站,錯過了電影票上的時間,也錯過了一個為自己而來的少年。

那天的她也許聽到了他在對街的呼喊,但是卻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當年的陸晚,心裏眼裏,都只有一個陸陽。

要是自己那天回頭了就好了,陸晚止不住地想,她會明明白白地告訴莊恪,全部是她的錯,她的輕撫惡劣讓對方有了誤解、以至於白白浪費時間,她會讓他趕緊回家去,陪伴家人,繼續之前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