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ter 68
陸晚從醫院出去沒多久,龔叔就來到了莊恪病床前。
“您就這麽放太太出去了?要派人跟上嗎?”他問。
莊恪搖頭:“沒必要了。跟也好,監聽也罷,就算把人關在屋裏一直不放出去,也沒用。她心不在這裏。”
龔叔有些意外:“您這是,終於想通了?”
“不算是。”大病未愈,莊恪神色疲倦,“只是覺得很累,她累,我也累。”
嘆口氣,龔叔又說:“上海那邊的人有消息回來,阮佩已經有好幾天沒在工作的醫院出現了,聽說是生病修養在。您看,需不需要深入打探下?萬一出什麽事……”
莊恪說不用,等龔叔離開病房,他忽然有些困頓,便閉目養神,旋即在藥物作用下睡了過去。
再睜眼,他發現床頭櫃子上多了個何李記的外賣食盒,裏面盛的是一份艇仔粥。
那粥已經涼透了,而買粥的女人,一直到莊恪出院都沒再次出現在病房裏。
莊恪出院回到莊家,已經是十二月中的事了,這次,換陸晚站在門廊下等他。
隆冬時節,她亭亭立在室外,只穿了件質地柔軟款式寬松的厚針織衫,衣服是淺香芋色的,搭配白色駝絨大衣,一頭綿軟的長卷發繞在肩上,整個人看上去猶如罩了層柔光般,美得不動聲色。
這是半年多以來,陸晚第一次在莊家穿黑白灰以外的顏色。
門廊下的陸晚就這麽望著莊恪,漂亮的眼睛會說話,只是裏面的內容,和以往哪一次都不同。
於是莊恪也看著她。
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向外擴散,類似於,藏了很久的、不能示之於人的那些東西,終於要被翻出來攤在外面的感覺。
他既害怕,又釋然——釋然自己終於不用再隱藏了,卻也害怕已經到了一切的終點。
“回家真好。”莊恪強迫自己笑。
陸晚不說話,默默將莊恪推到房間裏,由龔叔和其他幾人一齊將人移到床上。安頓完,莊恪對她說:“小陸護士,待會兒你能不能來給我念一下書?我有些失眠。”
陸晚點頭。
她先回自己房間簡單洗漱,還將礙事的長發紮起。做完這些,陸晚回到莊恪所在的套房,在外間泡了杯溫水。
把床搖起來,陸晚將水杯遞過去:“喝點吧,安神。”
莊恪確實有睡前喝杯溫開水的習慣。
他安靜地喝完了它。
陸晚於床邊的單人沙發上落座。一本《純粹理性批判》,她斷斷續續為莊恪讀了兩年都沒讀完。細長的手指翻動書頁,她問躺在床上的男人:“你想從哪裏開始?”
“從你喜歡的地方開始吧。”
找到一處段落,陸晚將攤開的書半舉起來,晦澀艱深的詞句被柔軟的語調包裹著,徐徐遞到莊恪耳邊,音色平和,偶有頓挫。
不到半小時,莊恪便閉上了眼睛,呼吸清淺勻凈。
又過了一刻鐘,一直念到“我們其實根本不可能認識到事物的真性,我們只能認識事物的表象”這句,陸晚才終於停住。
——她曾為莊恪念過這一段,就在阮佩來找她要血樣的當晚。如今重讀一遍,她終於體會到了其中真意。
莊恪讓陸晚選她喜歡的地方開始,她沒聽。她只想選自己喜歡的地方……做個結尾。
等莊恪的呼吸放緩,陸晚放下書,盯著他的睡顏看了會兒——說看也沒看,她的眼神其實更像是在放空,她用牙齒咬住嘴唇,那上面漸漸有血滲出來。
似是終於打定主意,陸晚起身從床邊的櫃子裏找出一個醫用注射器來,50ml,最大的那種。
因為身體情況特殊,莊恪房間裏常備這些東西,隨取隨用。只是,沒有朱醫生的允許,陸晚在莊家根本弄不到任何藥劑。
哦不對,她最近一直飽受失眠的困擾,朱醫生每天會給她一顆安定片。陸晚將藥攢了下來,今天拿出三片磨成粉,化在了莊恪剛剛喝的那杯水裏。
除了這些安定片,陸晚無法接觸到別的藥劑。
只不過,她今天也不需要什麽藥劑。
陸晚讀護理時,曾聽同校的醫學生說過,他們處理實驗價值用盡的兔子的方法,就是打空氣針。從耳緣處注射空氣到靜脈中,不多時,兔子就會因為靜脈空氣栓塞而猝死。
“這樣做比較人道,死得快,沒那麽痛苦。”對方稀松平常地解釋。
陸晚好奇心強,問:“也就是說,也可以用這種辦法來殺人喏?只要紮一針空氣到靜脈裏,神不知鬼不覺的,還不沾血。”
對方笑:“能倒是能,只是沒你想的那麽簡單。要達到最好效果,淺表靜脈注射肯定沒有深靜脈置管好,而且從致死量上來說,最低50ml,保險起見起碼得100ml空氣。100ml,你想想,誰會幹躺在那兒等你打空氣針?”
“就算成功了,非正常死亡法醫肯定得解剖啊,這種情況,心臟刺孔會有氣泡溢出,人家一看什麽都明白了。到時候你往哪兒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