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陸晚說:“我就是不滿意。”

她不滿意自己的猶豫不決、搖擺不定,不滿意當下境遇的進退兩難,不滿意景念北那群人的輕視與不信任……唯獨沒有真的不滿意祁陸陽什麽。

她怎麽舍得。

陸晚不夠聰明,也算不得理智。長久以來,她看世界遵循的是自己設定的狹隘標準,非黑即白,非我即你,一旦選定了某個立場便會堅決貫徹下去,一刀切個幹凈,不留灰色地帶。

可惜世事本無常,它有黑有白,既清也濁,沒有單純的善惡之分。就連她奮不顧身愛上的人也是。

掩耳盜鈴的堅持如今已經不管用了,陸晚只得用某套理論來強行麻痹自己:只要條件允許,時機成熟,人人都能作惡①。

她和他皆是凡人,沒有例外。

詫異於陸晚的不依不饒,祁陸陽將視線對上她清澈的眼——一雙不論在什麽浮浪場合,都能不染喧囂的眼。

此刻,這雙眼裏盛滿了委屈與迷茫,像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從小到大,不管是在父母還是在陸瑞年那兒,陸晚都被養得很精細,人人把她捧在手心裏,包括陸陽。等長大了,她也是裏裏外外罩著渾然天成的嬌嬌之氣,皺眉,嘟唇,牙關緊咬……俏生生一張臉越委屈、越生氣越顯得好看,就連氣話聽著都軟和甜糯,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少年時的陸陽,最喜歡的就是她這幅樣子。

於是,陸晚晦澀難言的曲折心思,穿過皮囊,落入人眼,只剩道不盡的旖旎春光。

身心同時一動,祁陸陽胸中那點氣郁登時煙消雲散。反正莊恪和陸晚的談話內容他也都知道了,莊恪遵守了兩人之間沒明說的承諾,沒有趁機揭他的短,這事就此揭過、不提也可以。

扔了牌,他站起來:“先走了。”

有人問祁陸陽這是要幹嘛,男人理所當然地說:“去昌平,帶你們嫂子練練槍。”

甩下笑得別有深意的一屋子人,祁陸陽拽著陸晚出去——總之不管是用什麽槍,或者都用上,他今天非把這不聽話的小侄女給治服帖了。

跌跌撞撞、前腳趕後腳地下到一樓,等走到門口了,陸晚這才啪地甩開祁陸陽的手:“我自己回家,你繼續和他們玩牌去吧。”

祁陸陽眼一眯,探究地笑:“到底怎麽了這是?”

“我不想練它。”

“手還酸著?那休息兩天,我們下次再——”

陸晚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手,置氣道:“沒有下次了,我以後也不會再學。”

“不是你讓我教你的麽?半途而廢算什麽。”祁陸陽故意忽略掉練槍這件事背後的含義,拉住她的手心往唇上貼,用細細的吻暗示,“不練這個也行。要不陪我練點別的?遲遲,我想你了。”

惱怒於他不合時宜的輕浮,陸晚再次甩開手,氣急之下脫口而出:“也是,像我這種沒什麽大用處、還凈惹事的女人,練刀練槍不如學著怎麽伺候你有意義!”

祁陸陽恍然:這反應,八成是聽見景念北說的那幾句了。

他哄道:“那幾個貨喝了酒就這得性,也沒惡意。不行我現在上去揍他們兩拳,給你解氣?”

“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陸晚轉開臉,聲音很小,“我也不是在生他的氣。”

那就是為著另外的事了。

祁陸陽比陸晚聰明太多,只稍一回憶自己和剛才幾人的談話內容,便想明白這姑娘一直在作個什麽勁——她聽到的,也許比自己以為的要多。

所以,那些話、那些事,陸晚聽到了多少?又聽懂了什麽?

男人的心思陡然轉冷。

往前走了半步,祁陸陽又一次伸手握住陸晚的腕子,感覺到她的掙脫,他箍緊後輕嘆:“這麽嫌棄?不給碰了都……說說,剛才都聽到什麽了?”

“你要把葛薇送給祁元善,還拿她弟弟做要挾。”陸晚直言不諱,“陸陽,這樣做不好。”

祁陸陽笑得很冷:“哪裏不好了?你不是很討厭葛薇麽?她對你一直也不怎麽樣。”

陸晚搖頭:“你知道我關心的不是葛薇。”她的眼裏從來只有一個祁陸陽,“祁元善心狠手黑,萬一安排出了岔子,她很有可能被……陸陽,等到了那時候你真能心安理得嗎?真的不會後悔嗎?”

“你放過她吧,就當為了自己。”

放過……

祁陸陽聲音低沉:“遲遲,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能放過葛薇,可又有誰會放過我?”

似嗟似嘆地問完這句,祁陸陽把人拉到跟前,用指腹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她的臉頰,眼底是燃燒著的濃稠黑色:“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聽話,上車去,多余的不要再說。”

男人強大的壓迫感讓陸晚嘴唇都有些發顫,她強迫自己鎮定,不死心地追問:“除了利用葛薇,就沒有別的辦法嗎?陸陽你聽我一句,回頭好不好?我們會有更好的辦法的,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