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剛被劇痛折磨過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元氣,少年低垂著頭顱,蒼白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默默忍受她的訓斥痛罵,似乎並不打算說什麽。

他越這個樣子,看起來便越無辜,相應的,她看著也越生氣。

眼角的眼淚還沒有幹涸,她抽抽鼻子,陰陽怪氣的對蕭白澤道:“方才毒性發作的時候你覺得疼嗎?應該很疼吧。父皇打我的時候我也很疼,疼得都哭了……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可是因為你,他打了我一巴掌。”

她的脾氣起的快熄的也快,在說出這些話之後,如果蕭白澤同她說句“抱歉”,或是幹脆利落的和她吵一架,也許這件事便這麽過去了。

但蕭白澤沒有這麽做。

沉默須臾,他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手,骨節分明的手,幹瘦,偏大。在他攤開的手掌心裏,橫躺著一方折疊整齊的手帕,他對她道:“別哭了,擦擦眼淚。”

這句話無異於一個炮仗,直接把她的理智炸得絲毫不剩。

她難過的時候最怕有人哄她,不哄還好,哭一會兒她就消停了。只要有人稍稍哄一哄,哪怕只是說一句話、遞一張手帕,她心裏的委屈便會放大無數倍。

那時她的性子應該不能說是古怪,已經接近變態了。因蕭白澤說的這七個字,她近乎變態的別扭性子再度發作。

“簫白澤!”她哭得滿臉都是眼淚,勉強能把話說順溜,“我才不需要你虛偽的乞憐,是你害得父皇打了我一巴掌、母妃痛罵我一頓,現在又在這裏裝什麽老好人。”

她忘了是自個兒投毒在先,卻把所有的罪名全歸攏到簫白澤身上,眼神暗沉道:“我不會喂你喝血的,我要讓你一生都體會這種痛苦,永遠得不到解脫。”

她呼喚一直偷偷摸摸躲在不遠處的清遠,“清遠,出來!你把蕭白澤帶走,關在繁光宮偏殿裏,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

她沒有接過簫白澤掌心的手帕,而是用一種近乎瘋狂的語氣低低與他道:“我不會將你視作累贅,也不想聽你唱曲兒了,我要你生生世世都在我身邊,像斷了翅膀的鳥,永遠沒辦法飛走。”

一陣風卷走蕭白澤手心的手帕,掛在高高的樹梢頂,像城樓上的旗幟。他縮回手,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眼底有嫌惡劃過。

她將他的表現盡收眼底。

從這日起,蕭白澤重新搬回繁光宮偏殿,父皇和母妃不知她惡毒的念頭,只以為是她想通了,在彌補犯下的過錯。

他們甚至有些欣慰。

雖說挨了父皇一巴掌,一側臉頰充血紅腫好幾日,母妃又請了老師教授她為人處世的道理,隔幾天就要到上書房打瞌睡,走走過場,但起碼,她的目的達成了——蕭白澤被囚禁於繁光宮偏殿,與她近在咫尺。

加之他中了毒,必須依靠她的血才能活下去,他們更加有了朝夕相處的機會。

從此以後,他們將形影不離,他再也不會像那只逃走的兔子一樣離開她。

她得到了病態的滿足。

不知有多少個日光充足的晌午,她坐在落花飛逐的秋千上,漫不經心地詢問站在秋千架下的玉面少年,“阿澤,你愛我嗎?”

少年不再猶豫遲疑,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愛。”

她並不惱火,只是眯著眼睛沖他微笑,看片片落花沾如何沾染他的花青色衣袍,看他的眼睫毛在陽光下投出的濃黑暗影。

她自享受著她以為的歲月靜好。

她仍不懂愛是什麽,也沒在林軒的教引下學會因果循環,但她逐漸開始覺得,只要蕭白澤在她身邊,睜開眼睛便能看到他,愛這種東西要不要也無所謂了。

然,大抵上天看不過她的所作所為,是以,它以亡國作為代價,讓她將過去十幾載的荒唐一次性全部償還清。

她即將及笄的前幾日,北地叛徒突然起兵造反,呼延瞬率領的叛軍勢如破竹,不過短短幾日便攻進了皇城。

世人不知,讓呼延瞬不顧後世罵名興兵造反的,不是她擁有絕世之容的母妃,而是她那位被稱作女戰神的靖堯姑姑。

靖堯姑姑的兵馬被外敵困在石月坡,無法增援皇城,乾朝余下的兵馬大都在季家人的掌控下,季家的家主不發話,他們亦無法增援皇城。

坊間的傳聞沒錯,周朝之所以覆滅,和季家家主季封關系密切,他夥同季騁通敵賣國,按兵不發,甚至偷偷打開大門放叛軍進皇城,就連父皇身邊的貼身太監華晟,也是他們的人。

存世三百年的周朝從此改名換姓,季家的聲勢更加壯大,已然無法撼動。

叛軍們打入皇宮那日,天陰沉沉的,連日的晴好過後,便該是陰天了。

她身著內廷司才做好的及笄禮服,平端著手臂從皇宮這頭走到那頭,已記不清碰到多少倉皇出逃的宮女太監。他們急於求生,不再向她這位走到窮途末路的長公主問安,撞到她也不跪地求饒,儼然把她當做了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