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床上的青年還沒有要蘇醒的跡象,她起身擦擦眼淚,松開一直握著的手,準備再取一些血喂他。

手上的力氣剛消失,她突然感覺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在回握她,一下,又一下,雖然力道輕,卻很明顯。

她努力睜開被眼淚暈染的雙眸,正撞進青年漆黑帶笑的眼睛裏,他道:“抱歉。”

她當即破涕為笑。

坐回到床邊,她亦用力回握他,“好端端的,你說抱歉做甚?”

他平躺在床榻上,嘴唇上稍沾有些血漬,是方才她喂給他的血,“抱歉,”他舔舔嘴唇,眼神誠懇道:“你想起那些事情的時候,我沒在你身邊。”

該有多善良,才會在被傷害得千瘡百孔之後,還能說出這種話。

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洶湧流淌,林桑青眨眨濕潤的眼睛,態度誠懇坦誠道:“該說抱歉的是我啊,阿澤,你所遭受的痛苦全是我帶來的,這一句抱歉應當由我來說。”

簫白澤的手冰涼刺骨,消瘦一如往年,她將他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推心置腹道:“我從前總是會埋怨自己命不好,抱怨上天不公,給我找了個那樣刻薄無情的娘。但現在我明白了,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所定數。就像是種花,先栽下種子,花兒才能長出來,有因,才會有果。我在周萍那裏遭遇的委屈苛待,其實是在償還身為昭陽長公主時欠下的債,沒什麽可抱怨的。”

在床上躺了很久,明黃色的寢衣已打起褶皺,蕭白澤平躺著仰視她,憂心道:“我以為你記起一切時會接受不了,畢竟你從前那樣驕傲,從滿朝寵慣的長公主變成普通民間女子,這種打擊可以令人喪失心智。”

她釋然微笑,曾經的桀驁驕矜早已從面上消失,留下的是經歷過世間百態的淡然,“人都是會變的,在民間的這些年,足夠把我的驕傲打磨得分毫不剩,遇到再大的挫折,亦能靠自己度過。”

殿中的燭光搖曳不穩,人的影子也跟著晃來晃去,蕭白澤輕輕撫摸她的臉龐,輕笑道:“以後別只靠自己了,你還有我,我也有你,我們可以做對方的倚靠。”

她眯眼笑笑,重重點了點頭,算是對他的回答。

抓住蕭白澤的手,她低眉淺笑道:“聽魏先生說,你之所以昏厥,是因為聽到了我從台階上滾下去的消息。”笑容中夾帶幾許揶揄,她故意拉長尾音道:“噯,這位風華絕代的皇帝陛下,你就這般受不得驚嚇嗎?”

眉間松動溫柔,蕭白澤柔聲道:“傳消息的太監一驚一乍的,我還以為你摔的很嚴重,最近這段時日沒怎麽休息好,精氣神本來就不足,再被你這樣嚇一下,竟直接昏厥了。”動動身子,他忽而板起臉,神情嚴肅的對林桑青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許拿自己的生命安全設局。我找了你這麽多年,目的不是讓你以身涉險,也沒想要你替我做什麽事,我只希望你遵守當年的約定,生生世世陪在我身邊,再也不離開。”

少不經事時隨口說出的氣話,他竟當成約定來遵守——眼底濕潤一片,林桑青抽抽鼻子,露出近段時日最真心的笑容。

從雲巔跌入泥潭,由生到死,經歷一個短暫的輪回後,她終於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愛情。而給予她這份情的,恰是她虧欠最深、最想彌補的男子。

父皇泉下有知,應該也會為她高興吧?

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估摸著柔妃快要回來了,林桑青謹慎打量一番周圍,見並沒有其他人,她湊近蕭白澤的耳朵,低聲道:“你且安心養病,別再急於求成了。我會為你籌謀接下來的一切,季家欠我的、欠周朝的,我都會討要回來。”

不久之前的某個涼爽月夜,林桑青與簫白澤在十裏涼亭碰了一面,除了他倆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那是在寧妃獲罪之前、在她明確認識到自己就是昭陽之後。

她與蕭白澤在月下談了許久,除了將之前的誤會解開之外,順便還定下了一則計劃。

一則專門針對季家的計劃。

身為皇帝,並非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為了國家能夠延續,一國之主的名聲一定要好,不能留下後世罵名。季家是一定要除去的,只是怎麽除去得需要仔細思量,不能倉促做決定。

說到底,季家一直穩居天下第一大氏族的位置,在朝野和民間都有影響力。要想名正言順的除去季家,不引人口舌,大抵只有一個鋌而走險的辦法——倒逼季家造反。

哪管他有再多軍功,立下再多汗馬功勞,只要造了反,那他就是罪大惡極的叛臣。

除掉造反的叛臣再名正言順不過了,縱然後世工筆再怎樣書寫,民間百姓再怎樣議論,也不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叛臣洗刷成功臣。

足智多謀如她的夫君,一早便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明知寧妃是太後身邊的人,在寧妃與周萍私下相見的時候,他沒有加以阻攔,而是借周萍的口將她的真實身份告訴與寧妃,再由寧妃去告訴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