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第2/2頁)

她道:“季相,您真的愧對如霜良多。”

月亮在黑雲後探出頭,那位最不可一世的人臣突然擡手掩面,他沒有哭出聲音,但抖動不止的肩膀透露出了他此刻真正的情緒。

連起來積累的哀傷被愧疚引燃,再鋼鐵威猛的漢子也忍不住眼淚。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和林桑青料想的一樣,季相被哀傷和愧疚驅使,專門了找一位識毒的行家裏手,在不破壞淑妃屍體的前提下,細細查看了淑妃的死因。

中毒之人從外表上能瞧出端倪,所中之毒不同,表現也不同,季相找的行家靠譜,一下子便看出淑妃死於斷腸草之毒。

沖動之下,季相帶人搜宮,訓練多日的八哥犬做了最後一環暗扣,把所有的嫌疑都引到了寧妃身上。

她知道的,愧疚是最好利用的情感,比愛情還好利用,人被愧疚驅使著,有時會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半掩的殿門被推開,梨奈送來梳洗的熱水,思緒被打斷,林桑青把八哥犬放在地上,看它一溜煙跑遠,擡起頭,她對梨奈道:“小梨奈,等會兒幫我梳個好看的頭發,我要出去見客。”

正午,日光灼灼,暖風熏得人昏昏欲睡,林桑青趕在禦廷司的人送毒酒給寧妃之前,到蒔微宮見了她最後一面。

這便是她對白瑞說的要緊的事情。

宮裏有個說法,每一所宮殿都是隨主人的,當主人得勢,宮殿看上去格外金碧輝煌,當主人失勢,宮殿便也變得頹唐破敗了。蒔微宮的陳設和外觀雖然照舊,並沒有任何變化,但讓人看著,始終覺得少了股生氣,灰突突的,像蒙了一層灰塵。

林桑青進入蒔微宮時,寧妃正在院子裏侍弄花草,她舉著一只青銅水壺給薔薇花澆水,面上的神情很坦然,坦然得像不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她迎著日光走向寧妃,唇角是一抹遊離不定的虛偽微笑,“寧妃姐姐。”她對寧妃道:“被太後當成棄子的滋味如何?”

面對她的突然到訪,寧妃表現得很平靜,她隔著枝繁葉茂的薔薇看向她,似有不解道:“妹妹此話何意。”

林桑青繼續微笑,“姐姐不用再裝腔作勢了,你是太後手底下的人,對嗎?”眼角流露出些許狡黠風情,她擡頭仰望天際流走的白雲,眸色深深道:“一個是出身低微的民間女子,一個是季相的義女,咱們的太後娘娘那樣精於算計,當然會選擇保住後者。可惜姐姐為太後做了那麽多事情,為了不讓外人察覺到你們是一個鼻孔出氣的,還要時常忍受太後的斥責,如此隱忍憋屈,到頭來竟落得被放棄的下場,當真令人唏噓。”

拿水壺的手依舊穩穩當當,寧妃擡手撫摸剛汲取過水分的濕潤花苞,低垂著頭道:“妹妹莫不是得意的過了頭,竟開始說起胡話了,太後不喜歡我是闔宮都知道的事情,何來我與太後一個鼻孔出氣之說。”

天上的雲彩去留隨意,便如人心難以捉摸,斂起寬大蓬松的宮裳裙擺,林桑青穿過盛放的薔薇花叢,“楓櫟你認識吧,我托人查探過,在去繁光宮當值之前,她可是在你的蒔微宮當值的。”薔薇花香襲人,她抽抽鼻子,繼續道:“我與皇上在武鳴縣期間,楓櫟曾想過謀害我,只可惜,她的本事差了些,不慎被我識破。為求得諒解,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包括姐姐曾犯下的累累罪行,包括你在太後手底下做事。”

越過粉紅花叢,抵達寧妃身側,仰起頭,她齜牙一笑,“姐姐藏得可真夠深的。”

寧妃這次倒沒有辯解,也許她知道,對於一個被放棄的將死的棋子來說,辯解得再巧舌如簧也改變不了什麽。

低下頭,她繼續侍弄繁盛的薔薇花。

林桑青慵懶站在她身旁,上半身和下半身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半點大家閨秀的風範都沒有,懶洋洋的,瞧著很不正經。她慢吞吞同寧妃絮叨道:“宮裏向來不缺新人,只要新人入宮,舊人們多少會惶惶不安。皇上先後納了我與柳昭儀入宮,且我們娘家的身份和地位都不低,姐姐您出身民間,沒有能夠依靠的靠山,一定很怕我與柳昭儀得寵,分走皇上留給你的為數不多的側目吧?”眼底精光盡顯,她微微一笑,吐字清晰道:“不單你,太後也怕林柳兩家趁勢成長起來,無論是乾朝還是其他朝代,季家要穩坐天下第一大氏族的位置不動搖,這是太後身為季家嫡系一脈長女的任務,她怎能讓林柳兩家成長到可以與季氏一族比肩的地步呢。是以她授意你挑撥我和柳昭儀之間的關系,想通過我和柳昭儀之間的紛爭,讓林柳兩家徹底決裂,兩敗俱傷,再也不能威脅季家天下第一大氏族的地位。”

“太後沒有用錯人,姐姐使得一手好計謀,不過通過幾件事情,便促使我和柳昭儀之間針鋒相對,鴻溝大到無法跨越。便從最初來說吧,內廷司的人慣會做事的,那日嬪妃們前去挑選裁制新衣的布料,慣會做事的內廷司卻辦差了一件事——滿屋子的布料都不入人眼,偏偏只有那一匹山茶花布料最好看,這不是有意制造紛爭麽。姐姐您手握協理六宮之權,代替皇上處理後宮一切事宜,內廷司也要聽您的差遣,若是您吩咐他們那樣擺放布料,他們一定不敢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