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楓櫟幫她掖好敞開的被角,嗓子像被春風吹過一般,溫柔恬靜道:“走到這一步全是她自己作出來的,若她不戴那只鐲子去太後跟前顯擺,沒準柳相現在還在朝為官。娘娘,這種人不值得您同情。”

林桑青挑唇微笑,“也對。”掩唇打一個困倦不已的哈欠,她帶著睡意道:“楓櫟你先下去吧,白天見你一直在忙除夕宴的事兒,都沒怎麽休息。”停一停,又道:“把梨奈叫來一下。”

楓櫟恭謹答“是”,闔上屏風,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梨奈很快哈欠連天的過來,上下眼皮子耷拉在一起,揉著眼眶有氣無力道:“娘娘,您找我?”

林桑青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一把抓過架子上最厚實的披風,三下兩下系在身上,穿好鞋襪,她對梨奈道:“梨奈,陪我去慈悲堂給柳昭儀上柱香吧。”

自古以來,有人的地方便有紛爭,有了紛爭便會有死亡,有了死亡便會有超度亡靈的佛堂。皇宮也不例外。

慈悲堂是皇宮中的禮佛之所,當今東宮太後不大熱衷吃齋念佛,其他的妃嬪又都還年輕,也可以說她們雙手沾染的罪惡還沒到需要佛祖寬恕的地步,是以慈悲堂鮮少有人使用,一年到頭都冷冷清清的,只有幾位姑子在那裏打理日常事務。

被冷風吹了一路,梨奈的困倦勁兒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她裹好脖子上毛茸茸的領子,哈著冷氣問林桑青,“小姐,你說柳昭儀為何要上吊呢,皇上是處死了她的父親不假,但他網開一面,放過了她的家人,她作甚會心灰意冷到非死不可?”

厚實的披風裹在身上,像一條溫暖的毛毯子,縱然夜風寒冷也不可怕。林桑青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眼底精光乍現,“上吊?”嘴角牽扯出一抹精明的笑,“前一瞬還信心滿滿想要重新獲得皇上的寵愛,境遇再差也要穿得花枝招展,首飾亦要戴得齊全,這樣的人會隨意上吊嗎?”

梨奈若有所悟,“您的意思是……”

淡淡的檀香味從前面傳來,緩緩沁入心脾,似能緩解這世間所有的煩躁不安。慈悲堂近在眼前。

林桑青停下腳步,擡頭仰望鍍金的“慈悲堂”三個大字,嗓音虛無縹緲道:“只是猜測,當不得真。前段日子柳昭儀占盡了風光,卻不知收斂謙卑,得罪了不少人。現如今她徹底失勢,這宮裏有多少眼睛虎視眈眈的盯著她,總有些躲在暗處的黑手會伸向她——反正只是個被禁足的棄妃,她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了。”

聞得她這樣說,梨奈縮縮脖子,憂心忡忡道:“小姐,老爺如今是三相之一了,您的身份亦會跟著水漲船高,身處在這處處都是陷阱的宮廷裏,您可一定要當心啊。”

林桑青朝她寬慰地笑一笑,“放心,我沒柳昭儀那麽好看,也沒她那麽蠢。”這樣子說剛死的人有些不道德,林桑青想,沒準柳昭儀的魂魄還沒離開皇宮,聽到她私底下偷偷說她壞話,小心眼的毛病一發作,便要作祟來嚇她。

慈悲堂夜間從來不關門,裊裊檀香順著門口飄向遠處,被風一吹便彌散不見,恰似一場初醒的大夢。

擡步跨過高高的門檻,林桑青本以為慈悲堂空無一人,畢竟大晚上的誰會來這裏上香呢,卻沒想到,早已有人先她一步來了。

青年的個頭很高,往哪兒一杵都是一根木頭樁子,還是比較瘦弱的那種。他應當也是臨時起意過來的,裏頭和她一樣穿著睡袍,只在外面罩了一件厚厚的披風,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大殿中央,頭發自然垂落在肩膀兩側,瞧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林桑青登時怔住了,緩一緩,驚訝道:“你來這裏作甚?”

仙風道骨的青年回過頭,默了一會兒,出聲喚她,“林昭儀。”看一看她的打扮,弦月眉微不可見地跳動兩下,“你來做什麽。”

大晚上的,林桑青沒有心情去守君臣之禮,她撓開擋在眼前的頭發絲兒,撇嘴道:“貌似是我先問你的。”想到簫白澤平日裏的做派,她識時務地擺手,“罷了罷了,誰讓您是皇上呢。”

取過一把香,緩步走到長明燈前,她把香插進火苗之中,等待火苗把香點燃,“我爹說,人死後是有靈魂的,他每年八月十三日都要出去一趟,回來時滿身都是紙錢焚燒後的煙熏味。他說,他年輕時喜歡過一個姑娘,可惜那個姑娘已有心上人了,八月十三那日,她和她的心上人擁抱著赴了死,從此成為了一對亡魂鴛鴦。爹還說,他喜歡過的姑娘和姑娘的心上人沒有後人,他們死去之後,沒有人會給他們燒紙錢。但人死後是有靈魂的,他們若看到自個兒的境遇定會覺得寒心,是以每年的八月十三,他都會為他們焚燒一紮紙錢,也算是略盡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