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3頁)

於是這裏又剩下他一人,外頭隱隱傳來堂倌的叫喊,在喚:“鶯姐有客了!”接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樓下上來,由遠至近,隔壁房門打開,姑娘低聲笑說著什麽,迎了進去。

窗外嘎吱嘎吱,小船搖過。

梁玦在這昏沉裏不知躺了多久,門外忽然出現兩三個人影,模模糊糊,略停頓片刻,悄聲進來了。

他坐起身,細看了幾眼,面色變得僵硬。

“宏大人讓我接你回去。”宋敏打量屋內擺設,臉上淡淡笑著,問:“你吃酒了嗎,要不要人攙扶?”

梁玦一動不動地盯住她:“我的事,用不著你們操心。”

宋敏走到窗前,半開窗扇,望著河岸燈火,喃喃說:“時辰還早,我陪你待會兒。”

梁玦冷笑:“此情此景,你瞧著很眼熟吧?”

“揚州二十四橋比這裏大多了。”宋敏笑道:“岸邊全是茶館酒肆,每入夜,上百盞紗燈亮起,姑娘們沐浴熏香,出巷子,盤桓在茶肆之間站關。燈火照著,臉上畫著濃妝,有的掀開竹簾,露出一截腳丫子,有的唱小詞,引人注目,遊客來來往往,有看中的,立刻拉著手往深巷裏去。那些沒被相中的,等到夜深,茶館打烊,獨自摸黑返回,少不得要被老鴇打罵一頓。”

梁玦聽得心裏發悶:“你也上街拉過客?”

宋敏搖頭低笑:“沒有,我還算紅牌,不必出門站關。若當時再做幾年,人老珠黃了,應該也是那般下場。”

梁玦沒來由的重復:“紅牌。”

“是呀。”宋敏坐到他身旁,氣定神閑地擺弄茶碗:“我幼時被牙婆買去,跟十幾個女孩住在一起,每日習學書畫琴棋,學梳妝,學儀態,也不許吃飽,養孱弱之姿,長大供富商挑選。識字後我便不大喜歡詩文,偏愛看律法公案,為這個沒少挨揍。後來那些買家見我滿腹經綸,都不敢要,於是最終淪落到了煙裊樓。”

梁玦垂著頭,僵硬地盯著茶盤。

宋敏說:“那年我十六歲,初夜賣給一位鹽商,據說是個季常癖,家裏原有個河東獅,被管教數十年,老婆一死,他便夜夜宿妓嫖.娼,猶如大赦一般。許是從前被壓制久了,生出一股怪癖,相處時非打即罵,口中汙穢難當,我疼得不停哭喊,媽媽聽見了,在外頭拍門,叫他快些停手,說我們這兒不許虐待姑娘,再如此便要報官去,那人聽罷,另拿了一張銀票,媽媽賠笑,又勸兩句便走了。”

“煙裊樓七年,每夜春宵,男人們伏在我身上喘氣,不管老的少的,影子晃在墻上,猶如牲口那般,很多時候我也懷疑自己是牲口,賣身賣笑,活得不成人樣。”

“有時來了葵水,或是生病,不能接客,夜裏睡著,聽見隔壁屋子傳來交歡的聲音,不知怎麽,竟嘔吐不止。我以為我會死在揚州,就像樓裏的姐妹,得了楊梅瘡,長出幾個大包,化膿出血,臭水四流……”

梁玦不知何時從後面將她抱住,浮光暗影,額頭抵著她的背心,啞聲哀求:“別說了。”

宋敏略笑了笑:“直到那天,有個客人猝死在我床上,他的小廝立刻報了官,我被抓入牢房,當時趙瑩大人在揚州做通判,是她審理此案。恩客的親眷想讓我償命,花重金聘請訟師打官司,過堂那日我得知恩客死於自身隱疾,仵作已驗明,我便替自己辯護,列舉大周刑律及案例,將那訟師辯得啞口無言,半個月後,趙大人判我無罪,將我釋放。再後來,她留我在身邊親自教導,過了兩年,我正式成為她的刑幕……想想也算一段緣分。”

“都過去了。”梁玦直起身,黯然盯著她的側臉,輕碰了碰她被茶水沾濕的嘴唇,心如浪潮翻湧,幾乎不能自制。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他說。

“我知道。”宋敏垂下眼,狹長的鳳尾翹起,帶一股嬌媚,她捏著他的下巴,緩緩撫摸:“我知道你心裏難過。”

梁玦朝她壓下去,眼眶泛紅:“我想要你……”

宋敏笑了,任由他的懷抱越來越緊,快讓人喘不過氣,然後她溫柔地親親他的眼睛,說:“你要不起的,別傻了。”

梁玦把臉埋入那頸窩裏,不住地落淚。

窗外燈火繁復,夜愈發深了。

——

於此同時,衙門內宅裏,宏煜好說歹說,終於把意兒哄去了他房中。

先前每每在那邊留宿,因她顧及隔壁的宋先生和林阿照,總不敢把動靜鬧大,叫得也不痛快,他早想換個地方,碰巧梁玦不在,時不我待,自然該抓緊機會。

兩個人在桶裏洗澡,匆匆弄了一回,意兒累了,洗完不想再讓他碰,於是穿好衣裳,斯斯文文地坐在窗下吃酒談天,直聊到漏下二十刻才罷。

“你讓宋先生去找梁玦,若先生有失,我是斷不饒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