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自打宏煜和趙意兒和好,每夜留宿香閨,不回自己屋子,留下梁玦一人,他在這內宅愈發難挨,於是每日一散衙,便騎馬往南城東街的煙花巷裏去。

凝香閣依水而建,房子有些潮,楚娘推開小窗,叫住沿河行販的船夫,將銅板放在籃子裏,買了一包蜜餞,一包鹽水花生,吊上來,窗子仍舊關好。

“怎麽吃這個?”梁玦閑躺在榻上,手裏擺弄著一只白銅旱煙杆,懶怠道:“你餓了,我讓他們送夜宵。”

“不用,我就愛吃這個。”楚娘偎在他腿邊笑問:“公子今兒還要聽故事嗎?我可沒什麽好說的,家底都向你兜盡了。”

梁玦心不在焉,隨口道:“你做了這麽幾年,也該存了不少體己,為何還要留在這裏接客?”

楚娘皺眉嗔道:“又來了,梁公子非要勸我從良才算嗎?”

“隨便問問,好奇。”

她一邊剝花生,一邊嬌笑說:“我能有幾個錢?媽媽抽走大頭,平日裏花費也不小,你看看我這屋子,擺的用的,哪樣不講究?若非如此,像你這般體面的客人也不會做我生意呀。留在青樓,有漂亮衣裳穿,每日打扮得伶伶俐俐,還有丫鬟服侍,豈不比外頭那些市井婆娘強?”

梁玦說:“你總不能做一輩子吧,還不如趁早找個人嫁了。”

“嫁人?嫁誰呀?”楚娘嗤笑:“我這樣的,出去了,不過嫁個窮光蛋,或是給人家做妾,您瞧我這雙纖纖玉手,洗衣煮飯一概不會,找個窮漢子自討苦吃不成?若說做妾,高門深院,還不如我在青樓活得自在,每日新鮮,運氣好了,遇著梁公子這等俊俏郎君,做幾日夫妻,倒也有趣。”

她說著,伸手往梁玦腿上摸了一把,梁玦低頭看著,又問:“若我今日跟我爹一塊兒來,你也覺得有趣?”

楚娘挑眉:“只要你們高興,銀子給夠了,有何不可?”

梁玦笑問:“你要臉嗎?賤不賤啊?”

楚娘大笑起來:“要臉的話,那還要不要活了?我也得吃飯呀。”

梁玦說:“你既讀書識字,又會彈琴下棋,去給閨閣小姐們做西席不是很好,那也算自力更生了。”

楚娘輕哼:“做先生能掙幾個錢?還不夠我買胭脂水粉的。我一個人窮死也沒什麽,但外頭還有一大家子靠我養活呢,從爹媽到下面幾個姊妹,吃穿上學全從我這裏拿銀子,我撂下不幹了,眼睜睜看他們餓死不成?”

梁玦若有所思:“朝廷遲早要禁娼的,到那時妓館查封了,你們這些煙花女子又該如何,想過沒有。”

楚娘扭了扭身,滿不在乎道:“朝廷要禁,我能有什麽法子,只是他們也該指一條活路,叫我們有安身立命的去處,否則明面上禁了,私底下又多出無數的暗娼來,終究無用。”

梁玦抽完一撮煙,躺在榻上沒再說話。

楚娘笑睨著他,湊近去,用手挑逗他的臉:“梁公子,其實如你這般花了錢不嫖,只講道理的大善人,我不是第一次見,我也曉得你心裏很瞧不起我,但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麽好命,一出生便不愁吃穿,這輩子最大的困擾無非就是科舉,考不中,你繼續做你的富家子弟,什麽時候來了興致,便跑到青樓勸人從良,我們能有多少覺悟,怎麽能跟你們這些平日裏談論治國安.邦、民生大計的讀書人相比?我看呐,你還是別費心思了。”

梁玦默了會兒:“我知道一個人,從前跟你一樣,在風塵裏討生活,後來她改名換姓,給長官做幕賓……”

“你說縣衙裏那位宋先生?最近她風頭很盛,前日還在寶宣書院講自己學幕的經歷,很令人欽佩,這條街上好幾個姑娘聽說她的事跡以後都從良了。”楚娘笑:“宋先生的確了不起,可如她這般氣魄、才華,還有背後吃的苦,有多少人能做到呢?你想叫我幹些清白的營生,不就讓我吃苦嗎,可是憑什麽你們一出生便享受錦衣玉食,而我就非要吃苦呢?我不懂這個道理,也從來沒人教過我,如今泥足深陷,斷然出不來了,你還是救救那些尚未墮落的小姑娘才是正理。”

梁玦感到心力交瘁,心裏難受,拍拍她的肩:“你出去吧,我這裏不用伺候。”

“好的呀,”楚娘收拾花生和蜜餞:“對了,我還得多說一句,從明日起,我會告訴媽媽不做你生意了,你請找別的姑娘吧。”

“為何?我給的錢少了?”

“不少,梁公子出手很大方,”楚娘笑著:“只是啊,我輕狂慣了,做不得學生,即便對著你這張俊俏的臉蛋,每日聽道理,那也受不住。你是大善人,不會跟奴家計較的,對嗎?”

梁玦淡淡望著她,眼底如死水一般,沒有半點漣漪:“你去吧。”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