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天色愈漸的黑沉了,颯颯起風,微覺輕寒,隔著朦朧的窗子,意兒看見宏煜立在廊間,燈火潦草,形單影只,又是這樣的黃昏冷雨,深幽僻靜,不由一陣寥落之感飄落心扉,點點暗暗,淒淒惶惶。

宏煜站了一會兒,童旺尋來,打著黃綢傘,提著羊角燈,進門便笑:“大人怎麽在這兒,可讓小的好找。”

他隨口問:“那邊忙完了?”

“是,秦姑娘已經走了。”

宏煜點點頭,背手步入傘下,回自己院兒去。

雨停時,丫鬟把矮榻上的桌幾杯碟收進來,另有一把折扇,特意送到意兒手上,說是貴重的東西,不敢弄丟了。

意兒一看,卻是宏煜方才落下的,那扇柄掛著玉墜子,扇骨為湘妃竹,扇面書畫虞美人,再瞧款識和鈐印,竟出自名家簫寒子之手,雖年歲不算久遠,然不作珍藏,卻作日常把玩之物,還是很奢侈的。

意兒本就喜愛簫寒子仕女圖,此番不免放至燈下細細觀賞,一時覺得宏煜的品位還算不賴,一時想起他將此扇隨意丟下,任由雨淋,不過是個暴殄天物的敗家子而已,好東西落到他手裏都是糟蹋。

打個哈欠,意兒困了,把折扇擱在床頭香幾上,心想明日再物歸原主,這就休息了。

一夜細雨不曾停歇,濕漉漉的,清早醒來,因忙著更衣洗漱,意兒便將扇子的事情忘在了腦後。前衙畫完卯,回廨內將整理好的卷宗拿到簽押房,看見梁玦也在。

“趙大人,我聽說阿照昨日在大堂後院和衙役們過招,那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沒一個打得過她,如此好戲,你可趕上了?”

阿照前些日子已經正式入職,成為奔走公門的黑衣皂班,此番正在衙內值堂。

意兒搖頭笑道:“那孩子,年輕氣盛,隔三差五便要施展一番,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會武功。”

梁玦實在好奇:“阿照究竟練的是哪路功夫,師從何派?”

意兒隨口答:“溪山派,佟家伏羲掌。”

“佟家!”梁玦霎時瞪大雙眼:“佟家兩年前不是被滅門了嗎?我聽說只有掌門的獨女逃了出來,難道阿照……”

意兒心下驚跳,連忙出聲打岔:“不是。”她暗自深呼吸,表情肅穆:“我家阿照姓林,年少時曾在溪山派學過些拳腳功夫,不過為了強身健體而已,她早就離開師門了。”

梁玦仍陷在驚駭中,好半晌才回過神:“對對對,我聽江湖上的朋友提過,那佟小姐雖死裏逃生,卻被仇家毀了容貌,如此說來肯定不是阿照。”

意兒被濃霧般紛亂的思緒纏繞,煩悶難當,再不願多聊,敷衍兩句便要走。

“等等。”宏煜忽然把她叫住,問:“我的扇子是不是落在你那兒了?”

她胡亂應道:“嗯,晚上我給你送去。”

“不用,我派人去拿就是。”

“好,隨你。”

等人走了,梁玦古怪地望向宏煜:“什麽意思?你的扇子怎麽會落在她那兒?”

“跟你有關系嗎?”宏煜不緊不慢道:“一大早便在這兒嘮叨,從衙門扯到江湖,你很閑是不是?”

梁玦也趕緊走了。

***

宏煜原說晚些時候讓人去取扇子,可巧沈彥明日要走,特來辭行,他被絆住,便將此事暫且擱下。

“知道你喜歡古玩,這是我在洛陽收的,一只青釉梅瓶,一柄沉香木雕的海晏河清如意,都是前朝的東西,當時見了就想留給你。”

沈彥打開匣子,將兩份厚禮遞過去,其實他不好意思明說,昨夜秦絲搬到船上,帶著一大車行李,各式的妝花緞子,綾羅綢紗,還有金玉首飾,裝了十幾個箱盒,連那套黃花梨的五屏風式鏡台也給搬了來,不知道的還當他們合夥算計宏煜的錢財,這還了得?

“那個,”沈彥不大自在,清清嗓子,拘謹笑道:“你瞧瞧,可還中意?”

其實秦絲這事兒對他們來說,都是你情我願的默契,送禮反倒生分。宏煜當然清楚,沈彥此舉為求心安,不願占便宜,更不願欠他什麽,於是他也欣然收下:“阿彥你太客氣了,多謝美意。”

這麽說著,仔細打量,笑道:“這梅瓶雖不是汝窯珍品,但釉色和樣式還算精致,我很喜歡。至於這如意,雖說我家中已收藏了好幾柄,都是金玉所制,竹木牙角的並沒有,阿彥如此慷慨,我只能卻之不恭了。”

聞言沈彥臉色訕訕,勉強笑笑。

宏煜悠然瞥他兩眼,這時也拿出一個小木匣,輕推過去:“對了,有件東西請你轉交秦絲。”

沈彥定定看著,遲疑地問:“這是什麽?”

宏煜沒吭聲,稍稍擡了擡下巴,請他隨意。

沈彥打開一看,臉色復雜,頓時欲言又止。

“這間莊子,算是送給秦絲做嫁妝。”宏煜慢條斯理地笑著:“不值什麽,你且替她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