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傷心的人似乎都失眠。

余德海跟著楚寔回了乾元宮, 剛想著要伺候他回後殿歇下,卻見楚寔轉身進了勤政殿, 處理那堆小山似的奏折來。直到快天亮了, 才小小地睡了一個時辰。

起床後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接見官員, 午休都沒有停止的架勢。

大中午的覲見的是一位揚州籍的官員, 並無什麽特別之處, 只是臨退下時, 這人卻有些支支吾吾, 楚寔蹙了蹙眉,余德海心裏咯噔一下, 感覺這人要糟。

下一刻卻聽那官員哆嗦道:“皇上,臣有一個包裹,保,保存了許多年。”

楚寔看了眼他, 沒說話就是沒反對他繼續說。

“是當年皇上離開揚州後, 有人送到的,輾轉地送到了臣的手裏, 臣也不敢亂扔,就一直收著。”

當初楚寔是“死”著離開揚州的,也難為這人居然收著他的包裹而沒隨手扔掉,可後來那麽多年他也沒想著要還回去。只因為那時候他打開過那個包裹, 又怎麽好再還給楚寔。

也虧得這人呢, 是個什麽東西都愛收著的人,就那麽擱著擱著, 擱到了今日楚寔成了皇帝。這包裹就成了契機,那裏面有楚府去了的老太太給他寫的家信。

文秉正聽說皇帝最孝順的就是他的祖母,心裏就有了計較,糾結著要不要冒一把險。若萬一這包裹真討好了皇帝呢?那他就能在皇帝心裏留下印象了。

這天下文武百官海了去了,別看文秉正能得著機會覲見皇帝,但皇帝卻未必真能記住他。他進宮也不是來跟皇帝討論天下大事的,只是新得了官職,照例要進宮謝恩,這種情況皇帝可見可不見,但因為楚寔是個極其勤政的皇帝,所以文秉正一個區區六品官員才有幸得見天顏。

文秉正最終還是豁出去了,說出了包裹的事兒。

“包裹在哪裏?”楚寔略想一想差不多也就猜到文秉正手裏的包裹是什麽了。那年他送了年禮回府,還沒收到回信就已經假死回京,後來回的家書小事兒也就沒人再有閑心去管了。

文秉正道:“在宮門外臣的小廝手中。”

這宮可不是乾元宮,而是禁宮。官員進宮,哪兒能帶伺候的人。

所以包裹歇了好一陣兒才送到楚寔手裏。而在等待的過程中,楚寔一個官員都沒再見,文秉正就那麽忐忑地站在一邊。

余德海則是對那包裹又驚又奇,不知是什麽神物,能讓皇帝居然連政務都不處理了,就那麽等著。

包裹送來後,楚寔甚至等不得余德海打開,直接道:“拿過來給朕。”

包裹裏有家書,還有一枚扇墜。

余德海就見楚寔顫抖著手拿起了那枚扇墜。

扇墜的絡子打得極好,可這麽些年過去了,顏色都變舊了,顯得有些灰撲撲的,楚寔卻牢牢地攥在手裏,不停地摩挲。

他認得這枚扇墜。季泠也有一枚類似的,他從揚州回京後看到她用過,雖然只是匆匆一瞬,可因為那絡子的顏色配得很美,所以楚寔有些印象。而他的記憶一向都很好,否則也不會成了狀元郎。

所以這是那年季泠給他的回禮麽?楚寔輕輕地反復地摩挲著那墜子。

好半晌後,楚寔才看向文秉正,淡淡地道:“退下吧。”

文秉正忐忑不安地退下了,也不知道自己這包裹是送得對還是不對。不過余德海卻知道結果,因為他看到楚寔回到後殿後,在那面記錄了十來個大臣名字的白紗屏風上,親手寫下了“文秉正”三個字。這就是簡在帝心了。

那枚墜子是什麽來歷,余德海不敢多問,只牢牢地記在了心裏。事後有人向文秉正打聽了那包裹,所以余德海知道那是楚府當初寄給楚寔的家信。

余德海感覺自己又摸著了皇帝的一點兒脈搏。打絡子的必然是位佳人,只不知是哪一位佳人。

但有一點兒余德海卻是知道的,那枚扇墜子從此就沒離開過楚寔的手心,上朝、睡覺,甚至洗澡都必須握在手裏。

可是扇墜子的絡子是線打的,哪裏經得住楚寔那麽盤,很快就毛邊兒了,還有松散的架勢。看得余德海在一邊比楚寔還緊張,生怕自己趕上那絡子散架的時候。

余德海是個人精,很清楚那一刻一定腥風血雨。

可不是麽,還真是被余德海給料中了,不過不是在內廷,而是朝廷的那樁大案塵埃落定了,一個都沒活。

等京城的血腥味兒稍微散了一點兒之後,朝中大臣就開始勸楚寔立後了,所謂陰陽相濟才是王道,楚寔的前兩任妻子都已經離世,這自然是要再娶的。

因為立後的事兒,自然又得提一提那兩位死去的妻子,是不是也該追封一下皇後之類的。尤其是成康縣主的追封,陜西幫的官員冒頭的最多。

余德海都替這幫傻子似的武夫捏汗,你說好不容易打下了功勞,封侯拜將,幹嘛非挑事兒?如今的皇帝難道是因為健忘才不追封自己媳婦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