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翌日醒來時,精雕花窗外的秋日清晨隨日光絲絲縷縷漏入, 提醒阮時意, 新的一日, 一如既往美好。

重新閉上眼, 丫頭們刻意放慢的腳步聲、交談的低聲細語清晰入耳。

她不想下床。

更不想面對靜影不滿的眼神, 與沉碧強裝淡定的表情。

後知後覺,只要和徐赫單獨接觸,最終總會引發最尷尬的局面。

繼“籬溪邊被狗啃”、“拜會女先生獲贈珍貴玉簪”的奇詭事件後, 阮姑娘的獨特經歷還新增了“與書畫先生雙雙迷失於夜間窄巷”。

最難解釋的是, “迷路”的二人究竟做了多激烈的事,才能把陋巷折騰得遍地淩亂?

無非是天雷勾地火之類?

一而再再而三遭人逮現行, 怎麽看都像是——連被捉奸三回。

活了大半輩子,從未如此丟人……幹脆, 把她埋回“徐太夫人”的墳裏算了!

昨夜看到有人來尋,徐赫居然還悠哉悠哉收拾殘局, 結果被長興樓掌櫃一擊即中,害她一番話全白費。

最好把這該死的家夥也一並埋了!

她、不、介、意!

說不清是懶於見人或是羞於見人, 阮時意借身體不適為由,躲在小院發呆了一上午, 就連與她相伴數十年的嬤嬤於嫻也被婉拒探訪

她需要靜下心, 認真思考與徐赫的關系。

又或者說,她要不要和徐赫相處, 或與他處成什麽關系。

平心而論, 他們既沒有天人永隔, 也未曾和離,他的的確確是她的夫婿,而她也依然是他的妻。

偏生曾經恩愛過、冷卻過、分開過的一對夫妻,相隔三十五年漫長時光,讓她一度有差了輩分的錯覺。

如若二人要重新以夫妻模式相處,依照她自幼被灌輸的“三從四德”,她理當以他為尊,時時處處盡心輔佐他。

當年十幾歲的她,自問做得相當不錯。

可眼下她頂著十幾歲的容貌身材,內心早已習慣當一家之主。

且二十年前改制後,男女間許多觀念與早年不符,她大概放不下身段去服侍他,無條件遵從他的決定。

尤其,徐赫仍保留了將軍府三公子的意氣用事,私下對她表露撒嬌的孩子氣。

他想要的,無非成雙捉對、朝暮取樂,或行坐不離、夢魂作伴。

她給不了。

但如他所言,他一次又一次親近,似乎逐漸喚醒她沉睡多年的殘存欲望。

阮時意時而操著徐太夫人的心,時而懷著阮小姑娘的情,終究拿不定主意。

她甚至不確定,是否要派人打探昨晚的後續。

掌櫃留下徐赫,都說了些什麽?問了些什麽?徐赫是掩飾?圓謊?或自有一番說辭?

但願他別忘了她的規勸,切莫急在一時。

阮時意慵懶地靠在窗下,呼吸淡淡木樨香,紛亂一宿的思緒平復後,莫名有種太夫人生活的閑適。

原以為會是平淡無奇的一日。

未料,午後來了幾位客人,雖未相約,卻先後而至。

*****

“祖母,興豐餅鋪的事兒,已有下文。”

小偏廳內,徐晟來回踱步,眉眼透著神氣。

阮時意含笑接過於嫻端來的參茶,打量長孫的朗朗儀容,眸底的驕傲贊許不言而喻。

“說說看,怎麽回事?”

“原來,那幫刁滑之徒已不止一次欺負老實人,專挑不認字的小商小販,暗中收買他們相熟或幫忙認字之人,以坑蒙拐騙獲利後,再轉手將店鋪、小房宅賣掉!餅鋪子的老大娘母子僅僅是其中一樁。”

阮時意冷笑:“難怪!興豐餅鋪的母子在京四十余年,只會做吃食,無後台無靠山,全憑精湛手藝贏得立足之地。碰巧兒媳和孫子回鄉安頓,竟讓歹人和熟人鉆了空子!”

“正是,”徐晟劍眉揚起不平,“幸虧您路過插手幹預,否則那位老大娘和小曾孫,指不定吃了個啞巴虧,只能帶著悲痛憤恨回鄉。”

阮時意嘆道:“天意如此,緣分如此,都是冥冥之中注定。”

“府尹一見是首輔佐貳帶著老大娘親至,還有我徐家仆役跟隨,哪裏敢怠慢?一聲令下,把相關人員全逮了,那群狗娘養……咳咳,孫子近日與兄弟們混一塊兒,言語粗放,請您見諒。”

他頓了頓,復道:“那幫奸惡騙子不肯招認,還暗示自己背後有人……您猜怎麽著?上門求情的,竟是齊尚書的內弟!當得知是徐家人在為老大娘撐腰,立馬悶聲不響、丟下厚禮跑了!”

“……齊尚書的內弟?”

“不錯,您這回善心大發,說不定,是在悄悄替自己報仇呢!“徐晟興奮而笑,”縱容家人作惡……尚書大人怕是大大的不妙,您就安心品茶看他們亂跳,相信父親會盡快還您公道!”

阮時意腦中所想的,並非只有個人恩怨。

老人家和稚齡孩童無所依傍的心酸背影再度浮現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