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奢貴之物因守孝而收納在庫房中,偌大的徐府顯得空蕩且單調。

徐明禮夫婦、秋澄、徐晟、阮時意依次落座, 面對“家徒四壁”的偏廳, 場面一度尷尬。

秋澄仍舊穿著那身素凈的白色男袍, 馭馬時蹭了灰和血跡, 稍顯狼狽。

她手捧杯盞, 只顧與大舅、舅母閑談,對於徐晟和阮時意這對“小情侶”,表現出疏離而不失禮貌的客氣。

方才還在“稱兄道妹”的祖孫二人, 均自心塞。

實際上, 阮時意今日沒去東苑,精心裝扮得素雅溫婉, 為的是回徐府等待,給外孫女一個“初次見面”的良好印象。

何曾料想, 提前相遇,反倒莫名其妙招外孫女所厭?

閑話家常完畢, 阮時意說起興豐餅鋪那位老大娘的遭遇,並提出助老人一臂之力的想法。

徐明禮未發表意見, 秋澄已一蹦三尺高,怒目圓睜。

“什麽玩意!天子眼皮底下竟還有這等腌臜事!在哪兒!我去把他給端了!”

阮時意素知外孫女愛憎分明, 嫉惡如仇, 自恃身手敏捷,又是公主身份, 沒少管過閑事。

但大宣的京城嚴守法理, 終究不比多族聯合而成的赤月國自由奔放。

她急忙向長媳使了個眼色。

周氏會意, 笑而安撫:“這點小事,哪裏用得著臟了咱們小公主的手?”

秋澄嘟嘴:“我又不用手揍人,我都是拿鞭子抽的!”

“噗。”徐晟沒忍住,笑了。

“笑什麽呀!”秋澄秀眉一揚,“皮癢了?咱倆今年還沒比試過呢!”

她每年來京,除了陪伴外祖母,閑來沒事便與大表哥切磋。

徐晟比她年長了整整四歲,又是男子漢,更在內衛府受訓數載,武藝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

奈何小妮子纏鬥,他礙於情面,每回放水不露痕跡,好讓雙方看起來勢均力敵。

年歲漸長,他已擔任內廷衛,若被人取笑說和小丫頭不相上下,哪有臉面在京城混?

可對方約戰,他若拒絕,倒顯得畏戰,太不英雄了……

阮時意知長孫的心思,不便出言相勸,當即用眼神示意徐明禮勸阻。

徐明禮清咳兩聲:“都別胡鬧了!目下尚在孝期,尤其是晟兒,理當謹言慎行。”

徐晟因父親被奪情、自身擔任武職而提前起復,實則仍未出孝。

秋澄一向對首輔舅舅尊重有加,此刻聞言卻“嘿嘿”冷笑兩聲,蔑視眼光在阮時意與徐晟身上轉了一圈,嘴裏不無諷刺。

“嗯,尤其是大表哥,理當謹言慎行!”

“……”

如此明示,教余下四人哭笑不得。

阮時意倒吸了口涼氣,以遏制試圖對秋澄坦白的沖動。

她的死而復生、返老還嫩,涉及雁族、冰蓮等危險之秘,越少人知曉,越穩妥。

雁族遠在西北,國力兵力雖不能與大宣、北冽、南國比肩,但勝在行事奇詭、玄妙難測。

秘密一旦泄露,遭遇危難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整個徐家,乃至躲藏在暗處的徐赫,勢必受牽連。

她不能為這點小委屈,將苦心守護多年的家業毀於一旦。

氣氛有短暫微凝,徐明禮岔開話題,提及阮思彥已抵達饒州阮家,還飛鴿傳書匯報,南國已受邀參與來年在京的繪畫交流盛事,阮氏家族的長輩將派遣代表進京。

信中說到,阮思彥尚有多地要務需處理,估計年底才能歸京,故而讓徐家人替他稍作準備雲雲。

阮時意聽聞堂弟遲歸,第一反應是,趕緊尋出另外兩幅晴嵐圖,否則等他回京後奉命向臣民征討,麻煩可就大了!

陷入沉思之際,忽聽徐明禮對秋澄談及“阮姑娘已在書畫院學習一段時間,二人可作個伴兒。

阮時意收起疑慮狀,報以舒顏微笑。

秋澄淡淡淺笑,不置可否,讓她那顆外祖母的心瞬間一揪。

*****

兩日後,阮時意姍姍抵至東苑。

古樸垂花門外,大片苔蘚與雜草已被金黃色銀杏葉覆蓋,青灰卵石甬道的盡頭,立著一位苗條少女,淡青裙裳,外披書畫院的罩袍,正是換回了女裝的秋澄。

假山旁的銀杏樹頂漏落一道明亮光影,而她恰好站在那道光芒之下。

真正朝氣蓬勃的嬌俏面容,意氣風發的驕縱神態,使得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目睹此情此景,阮時意心念一動,更深刻明白,自己何以偏愛外孫女。

不單單是其容姿不凡,也不僅為彌補母女情誼的缺失,更多緣於,秋澄本身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灑脫輕狂。

這恰恰是阮時意從小到大被剝奪、被抹殺的天性。

生於書畫世家,阮時意的言行舉止乃至觀念,皆受教育教養所束縛,全在規矩之內,不容逾矩。

與徐赫偷偷相戀、婚後的旖旎,已是她膽大妄為的極限了。

教導女兒徐明初時,她全然受不了其行事乖張、頑劣跋扈,一再施加重壓,導致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