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終是輪回意

沈叔叔招待兩姐妹吃晚飯。

這是姐姐初次見到媽媽的丈夫,對昭昭感嘆:“老派紳士啊。”

和繼女們私下吃飯,也是襯衫加身,熨燙妥帖沒一絲褶子。事無巨細,逢上菜,添酒都要親力親為,將媽媽照顧得無微不至。和女性講話時,也會把自己的姿態放到低處,毫無刻意。

“媽媽喜歡的類型。”昭昭耳語。所以她當初能斷定,媽媽的結婚對象一定是這位沈叔叔。

沈叔叔發現自己被雙胞胎觀察著,笑著望來:“菜合不合口味?”

“沈叔叔,合不合胃口不重要。只要你們幸福,我們吃什麽都是佳肴盛宴,”姐姐舉杯,“祝你們百年好合。”

昭昭也舉杯:“白首齊眉。”

沈叔叔和媽媽相對一笑。

昭昭看到媽媽搭在桌畔的手被沈叔叔握住,細微處都是新婚濃情。媽媽很幸福。

下周就是大喜日。

而自己在想什麽?想才見過兩日的哥哥。想他去了哪,要多晚回來。

飯後,媽媽開車帶姐姐去玩,沈叔叔則帶昭昭去了一間裏外套間的書房,據說是屬於這裏最早的主人,沈策曾祖父的。

昭昭始終對沈叔叔家抱有好感,因為媽媽說在清末時,沈策的曾祖父是四九城裏的名族貴胄,清朝覆滅後,幾經輾轉遷到澳門,就是因為對租界條款耿耿於懷,想守到這裏回歸。從進一樓這間書房,她就看出來了,無論是裝潢還是擺件兒,都保有了舊時面貌,高到頂到天花板的整墻書架,落地的大擺石英鐘,保存完好的老舊黑膠唱片機,一切如昨。

這書房像還矗立在那動蕩的時空裏,沒變過。

“曾祖父葬在北京,在這裏上柱香就好。”沈叔叔遞來一支香。

她依言照辦。

離開書房,外邊套間來了幾個伯伯,都是沈叔叔這一輩的,只有沈叔叔一人是四十余歲,余下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昭昭挨個見過,想到婚宴有不少四五十歲的哥哥,深刻體會到了為什麽大家都要說沈策輩分大。

伯伯們都備了見面禮,昭昭一一道謝收妥。

多到盒子抱不住,身後伸過一只手,從她懷裏接過去幾個大件。她回頭,是他。

落地的鐘剛過八點,這算“很晚”嗎?

七十余歲的大伯一見他,開了口:“沈策回來了。”

“大伯。”沈策站到他面前。

“昭昭就是你的親妹妹,牢記在心裏,”大家都靜默著聽,在座的人,這位大伯說話最有分量,“過去你沒有兄弟姐妹,家裏也都護著你,從今日起,要開始學了。”

沈策默了好半晌。

在眾人都隱隱覺得奇怪時,他才沉了聲說:“我會對她好。”

他落座,從身後女孩手裏接了茶。

他方才從外頭趕回來,也是因為家裏的伯伯們提前抵達,所以沒換掉身上的西裝。今夜沈策見的客人很重要,他還打著領帶。也不曉得是不是太累了,在這房間長輩的笑談裏,他格外靜默。

其後有伯伯告訴昭昭,家裏給的月用,不分男女,只按年歲有所不同,昭昭也有,日後的繼承權昭昭也有。這和表外公那裏完全不同,那邊對沒血緣的孩子不會一碗水端平。看來他們所說的“看重家庭”是真的,並不是嘴上說說。

昭昭陪伯伯們閑聊,漸漸發現,沈策真是他們家的一個異類。

也許是因為這屋子裏的男人都老了,只有他還有鋒芒在。這鋒芒乍一看不刺眼,像埋在沙裏的刀刃,有風過,帶走一層砂粒,才能見沙下有什麽。

他是那砂下名刃,一直在藏,在收斂,無風不露。

昭昭走時,沈策還在陪坐。茶換了三巡,他只字未言。

等十點過,媽媽電話過來,讓昭昭不用等她們,先睡。聽筒還沒放穩,電話鈴又一聲急似一聲,她以為又是媽媽。

“小姨。”聽筒裏是個陌生女孩子。

嬌滴滴的嗓音,最易軟化人心。她曉得是沈策的某個外甥女:“嗯,你好。”

“來看小舅舅打拳。”

“打拳?在哪?”

“有人去接你。”那邊小孩們的笑聲交融,電話掛斷。

來接的是個衣著輕便的男人,斯文禮貌,叫沈衍,看著該有二十七八歲,張口也叫她“小姨”。能活到這個歲數早結了婚,在接人待物方面比剛成年的昭昭不知老道了多少,幾句閑聊化解掉昭昭對輩分稱謂的不適。

“這兩天先讓小孩多叫叫,習慣習慣,” 沈衍帶她朝外走,笑著說,“小舅心情不大好,一會兒要鬧不高興了,當沒發生。”

昭昭本來想問為什麽,想要有個心理準備,也可以幫他們勸勸。話到口邊又嫌多余,這裏任何一個人和沈策的關系都比自己深得多,用不到自己。

兩人往電梯走。

沈策下午到時告訴過她,這樓裏有保齡球室,也有遊泳池和健身房,分別在地下一層和頂樓,倒沒和她說有打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