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Isabella·Albert·

伊莎貝拉舒適地趴在木浴盆裏, 濕漉漉的棕發貼在她被蒸得通紅的臉頰上,她的腦袋倚靠在邊緣掛著的厚毛巾上, 在熱騰騰的蒸汽中昏昏欲睡。

“水溫如何?”

阿爾伯特的聲音低低地從她脖頸後響起,嘶啞, 又有磁性, 像從耳邊擦過的毛絮,給每一根神經帶來微顫的刺激,混合著熱氣,水流碰撞聲,松木在燃燒中散發出的淡淡焦味——有些人喜歡這種松香, 有些人則認為臭不可聞——還有細細的香氣, 來自於阿爾伯特的指尖, 他沾了肥皂的雙手輕輕按著她的頭皮,正為她洗去發絲上的臟汙。

誰能想得到尊貴的馬爾堡公爵竟然會有幹起了女仆工作的一天?

伊莎貝拉懶洋洋地思索著這一點, 康斯薇露飄到了連接所能允許她離開的最遠處,為了能給她與阿爾伯特一些私密的空間, 此刻怕是聽不到她的想法,不然也會跟著贊同。

然而,無論她腦海中的這句話聽上去多麽的不切實際, 這都是真的。阿爾伯特就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套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馬褲上沾了些水漬,看上去就像個尋常男人。從床上下來以後, 他親自為其實並不寒冷的房間升了爐火,又命人送來浴桶,香皂,以及幾盆燒好的熱水。那些士兵只以為他想犒勞自己舟車勞頓的表弟們,還詢問過是否要派萊斯過來幫忙,不用說自然是被拒絕了。

這會,他又舀了滾燙的一勺加進來。

“夠了……”她按住了他意欲再加一勺的舉動,“水溫夠熱了。”

“傷口呢?”他問道,指的是伊莎貝拉這一路受的傷痕,包括被馬鞍磨出條條血痕;還有幾次從馬上摔下而造成的淤青,有些已經變成可怖的紫色,有些還隱約藏在肌膚下;被蚊蟲叮咬後留下的坑坑窪窪,野外的蚊蟲的口器鋒利得足以刺穿動物的厚皮,也足以穿透薄薄的布料;脖子與手臂上都有被樹枝劃出的疤痕,要不是騎馬時能側著頭,只怕連面頰也不保。

它們在她的眼中觸目驚心,然而在他的眼中卻猶如某種值得驕傲的軍功章。

“不痛,大部分都已經愈合了。”伊莎貝拉小聲說著,帶著那麽一點羞澀與竊喜。她一直希望能與阿爾伯特真正走到這一步,然而直到走到這一步,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麽渴望這一步。她愛他,深愛著他,而她終於擁有了他,這個想法足以帶來比任何肢體接觸都要更加濃郁的快樂。

“頭發呢?”

伊莎貝拉伸手摸了摸自己頭發,參差不齊的發絲是安娜拿著溫斯頓的刮胡刀為她修剪的結果,這會軟軟地貼在頭皮上,幹凈清爽。水盆裏的水已經換過一輪了,發絲上帶著的砂礫塵土都落在了上一盆水裏。

只是阿爾伯特始終不放心,他這輩子從來沒洗過任何一樣東西,洗澡時有男仆幫助,頭發也是由男仆代為沖洗,甚至洗手時的肥皂都有人為他事先打好,替他覆在手上,仔細揉搓。他根本不知道洗到如何程度才算完成,因此便認認真真地來回抓揉了數次,直到此時才滿意地尋求認可。

“早就幹凈了。”伊莎貝拉說,想起第一遍時阿爾伯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就如同在為獵狗瘙癢般抓著她腦袋,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於是,他的手指抽離了她的頭發,轉而拿起了小木勺,舀起清水洗刷著發絲上的泡沫,細細的水流順著她的脊背流下,有著淡淡的酥麻感。

只是,縈繞在鼻端的清爽皂香卻無法遮掩從阿爾伯特身上傳來的一股煙火氣息,那是戰爭的味道,混合著火|藥,血跡,死亡與黑土,彌漫在每一寸肌膚上,無論何時她向他偎依而去都能嗅到。

那就是阿爾伯特看不見的軍功章,戰場的經歷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再也無法被洗刷而去。就像這一路的苦難同樣也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即便愈合也無法消弭。

屋外傳來了幾下敲門聲,阿爾伯特放下海綿與木勺,起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就端著一個托盤回來了。那是他命人為她做的吃食,盡管戰時物資緊張,端上來的托盤裏卻仍然有黃油果醬;面包松軟噴香;炭烤出的羊排上塗著蜂蜜,撒著鹽,胡椒,與果仁;用奶油煮出的土豆泥裏還混雜著軟糯的豌豆。對於連著十多天吃的都是逐漸變質的芝士火腿面包的伊莎貝拉而言,無異於山珍海味。

“你怎麽弄來這些好東西的?”她贊嘆道,看著阿爾伯特將托盤放在小桌上,高度正好讓她伸手便能拿到。自從離開了開普敦,她就再也沒吃過這麽像樣的食物了。

“升到了少將這個級別,還是有些好處的。”阿爾伯特寵溺地看著她狼吞虎咽著。伊莎貝拉看都沒有看一眼托盤旁的銀刀叉,她可以在倫敦繼續那精致的公爵夫人做派,但在這兒,她只想使用最原始的餐具——雙手,還有牙齒。她已經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