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Isabella·(第3/4頁)

“因為我想要思考一些事情,卻又不想讓自己睡著。”黑暗中,她聽見對方如此輕聲地回答著。

伊莎貝拉不想站在門口這裏與公爵說話,然而,走過去坐在床邊似乎又太過於直接與親密,於是,她最終選擇了坐在地上,倚靠著床鋪,側著頭與公爵那雙在昏暗中閃著幽光的,恍若是正在棲息的老虎一般的雙眼對視著。

“你醉了嗎,公爵大人?”

“不,我沒有,公爵夫人。如果非要說的話,酒只是讓我更加清醒地去思考我所思索的事物。”

“那麽,你都思考了一些什麽呢?”

“許多,有些是關於你的,有些是關於愛德華的,有些是關於我自己的。”

“那麽,你得出了什麽結論嗎?”

然而,公爵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一連持續了幾十秒,才再次被他嘶啞的聲音打破。

“我想,在結婚前,或者在結婚後,你多多少少都從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我是一個多麽虔誠的教徒,對嗎?”

“是的,但是——”

“但是那不是我的選擇,公爵夫人,”伊莎貝拉似乎看見公爵露出一個苦笑,又或許那只是他聲音中那難以掩蓋的深深苦澀所帶給她的錯覺,“我強迫自己變成一個看似十分虔誠,看似以上帝為一切宗旨的教徒,只是為了讓我的母親快樂,只是為了獲取她的注意力——你瞧,公爵夫人,我有一個不幸因病去世的妹妹,這種悲劇幾乎每天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上演著,就連偉大高貴如我們的女王陛下也不得不面對孩子早逝的痛苦,但是我的母親沒能經受住這個打擊,因此,她將自己的精神都寄托在了信仰上——”

盡管,在此之前,伊莎貝拉已經從溫斯頓的口中得知了公爵妹妹的存在,此刻聽見他親口講述這個故事,才更讓她明白這個悲劇對公爵和他的家人的影響究竟有多麽深重。公爵在這句話之後停頓了許久,久到伊莎貝拉都以為自己所看見的微光或許只是床幃的金線秀邊的反光,而公爵早就已經沉沉睡去,一切對話不過都是她此刻依靠在床邊嗅聞著公爵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古龍水味而幻想出來的。就在她開始感到腿腳有些酸麻,想要更換一個姿勢時,公爵突然開口了。

“那麽,回答你的問題,公爵夫人,我的確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方式,除了我的母親以外的方式,去實踐自己的信仰。就像你告訴我的那般。因此,我決定那麽去做。所以,我想我會原諒愛德華。當然,原諒用在這裏並不恰當,因為他實際上並沒有做錯什麽,但我也想不到其他合適的詞語了。”

這兩段話之間看似沒有任何邏輯關系的連接,而公爵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語氣聽上去也毫無半分欣喜,語調似乎更適合拿來宣布某個親戚令人感到悲傷的死訊,而不是宣布自己想要與老管家和解這樣一個好消息。然而,如果說1895年的世界上能有一個人完全地理解他此刻所感受到的巨大的矛盾與痛苦的話,能夠明白他在沉默與沉默之間略去不提的那些劇烈的心理掙紮的話,那便非伊莎貝拉莫屬了。

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的觀念與價值觀之間的碰撞,那就是她的丈夫在這場悲劇中看到的事物。

而他最終選擇了自己這一邊,就像自己選擇了適應1895年的世界,而讓一部分的伊莎貝拉——那個會在宴會上大談離婚無罪,會無所顧忌地指責他人對殖民地看法,行為舉止還停留在未來的伊莎貝拉——死去一般,阿爾伯特·斯賓塞-丘吉爾,她的丈夫,也做出了同樣的行為,他選擇了接受來自2018年的世界的思想,於是一部分的馬爾堡公爵——那個虔誠的,篤信上帝的,困在母親的記憶與教導中的,認為同性相戀是罪過的馬爾堡公爵——也隨著這一舉動而逝去。

“這是一個十分困難的結論。”

於是,伊莎貝拉柔聲說著,她此刻的心情,沒有其他更好的形容——就像在濕寒冰冷的冬天突然撲進了一床極其柔軟溫暖的鴨絨被中一般,她不會懷疑阿爾伯特——在此情此景下在心中稱呼他為公爵似乎反而會抵消那份溫暖——有足夠的勇氣與決心做出這樣的一個決定。令她意料不到,而也同時為此更加倍感欣慰的是阿爾伯特會去做出這個選擇。倘若說對必須要在1895年的世界生存下去,同時也想在這個世界做出改變的伊莎貝拉來說,扼殺部分的部分的自我是必要的代價的話,對阿爾伯特而言,這個選擇並非是絕對的——

“但那是一個正確的結論。”她聽見黑暗中阿爾伯特嘶啞的嗓音再次響起。

所以,即便那只會讓你今後的生活更加艱難,只會讓你迎來更多的像這樣在黑暗中痛苦的思索的夜晚,你仍然走出了那一步,阿爾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