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Isabella·

當伊莎貝拉醒來時, 她有些不確定究竟是什麽叫醒了自己。

第一件被她所感受到的事物, 便是她心中某種這在相互拉扯撕咬的截然相反的情感,一方是痛苦與憤怒,另一方是喜悅與興奮,它們劇烈扭打著, 勝者決定著誰將要占據伊莎貝拉心緒的上風。過了好幾秒,伊莎貝拉才意識到沉浸在情緒中的自己實際上一直在半撐著床鋪發呆,而坐在窗台上的康斯薇露正關切地看著她。

伊莎貝拉?她試探性的喊了一聲。

我沒事。伊莎貝拉用冰冷的雙手搓了搓臉頰,昨天下午便升起的壁爐裏的火焰早已燒成了灰燼, 房間中十分寒冷,說明安娜並沒有在她睡後來替她添加柴禾, 伊莎貝拉想著, 不過,這麽一說, 她昨晚似乎一直沒有看到安娜, 就連衣服也是她自己更換的——雖然那是因為與公爵長談後時間太晚了, 她擔心拉鈴會不必要地吵醒宮殿裏的仆從。畢竟, 艾格斯·米勒案件的審判結果也在布倫海姆宮的樓下造成了不小的震動, 據湯普森太太說,有好幾個年紀小的女仆甚至還因此而難過得痛哭了起來。

伊莎貝拉自己自不必說, 哪怕直到現在,她也難以相信自己真的輸掉了那場官司——盡管那實際上與她庭辯的表現無關,就連哈裏斯——為了讓他能一言不發地讓出辯護律師的位置,伊莎貝拉不得不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他——也在事後對她稱贊有加, 卻仍然難以免去她此刻內心所感受到的痛苦與憤怒。

事實上,那是每一個經歷了那場庭審的人之後的感受。

昨晚,伊莎貝拉邀請了參與或旁聽庭審的所有人回到布倫海姆宮吃完飯,包括哈裏斯,摩根,貝恩,博克小姐,威廉,艾娃,梅,以及阿斯特太太一行人。不過,現在看來,這個邀請純粹是多余的——除了威廉以外的每一個人都沒有任何進食的胃口,那時大家都仍然在為艾格斯·米勒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為哈裏斯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力挽狂瀾仍然無法改變結果而無比遺憾——自然,對於這個在庭辯以後就急匆匆離開的青年也少不了議論了幾句。唯有威廉,在晚飯前便已經高調地向所有人宣稱了自己的看法——

他認為艾格斯·米勒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她是個愚蠢懦弱的小東西,根本就不值得我的女兒與公爵閣下為她做出了那麽多努力,甚至花了那麽多錢為她請來了最好的律師。”威廉如是說,絲毫不顧他的前妻與阿斯特太太投來的鄙夷目光,“她說她想活下去,與一只聲稱自己想活下去的螞蟻卻在人類腳邊打轉沒什麽區別,要是她真有那麽一點想要生存的勇氣,她也不至於崩潰到那種地步去。”

當然,伊莎貝拉很是懷疑威廉的心中是否存在過能與其他人類共情的能力,因此,盡管她連一個字都不贊同,卻也不想白費力氣去爭辯。除了要替回到布倫海姆宮以後就不見蹤影,直到晚飯才沉默不語地出現的公爵招待客人,伊莎貝拉還要時刻注意她頭上頂著的那悶熱瘙癢的假發是不是偏移了它原本該有的位置。為了掩蓋她就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事實,從法院回到布倫海姆宮的路上,安娜用一條絲巾將她的腦袋裹了起來,之後又從儲物間找到了很久以前為了某次晚宴上的遊戲而準備的戲服箱子,從裏面翻出了一頂與伊莎貝拉原本的發色比較接近的假發。盡管安娜再三保證她會立刻從法國郵購最頂尖的假發過來,這仍然無法安撫伊莎貝拉此刻瘋狂想要將手指伸進那在一個多世紀以前以粗糙工藝制作的假發中抓撓自己腦袋的沖動。

你確定你不後悔嗎,伊莎貝拉。那時康斯薇露低聲問道。你為艾格斯·米勒剪去了頭發,還要為此而受罪,最後卻換來了那樣的一個結果。

至少我們不能像你父親指責她一般的去指責她,不是嗎?伊莎貝拉故作輕松地回答著,她和康斯薇露都清楚,如果說她有什麽後悔的事情的話,那就是沒有阻止約翰·米勒問出那個決定了輸贏生死的問題。但是後悔無濟於事,這也是她與康斯薇露都明白的一點,因此她們只是在試圖用無關緊要的閑話聊天來緩慢釋放著自己自從艾格斯·米勒的庭審結果宣布以後便異常痛苦的情緒。

想必公爵現在也正在做同樣的事情,當時,伊莎貝拉的思緒突然間偏移了幾秒,心想著。在已經發生了的事情面前,伊莎貝拉感到冷戰似乎已經是一件遙遠而又微不足道的小事,比起在乎與公爵之間的分歧,她更在意公爵從法院回來以後就便十分沉悶的表現,艾格斯·米勒案件的結果對他來說想必更加難以接受——對自己而言,艾格斯·米勒只是一個無辜不幸的受害者;可對他而言,那個女孩不僅僅只是這樣,她更是布倫海姆宮的女仆,伍德斯托克的村民,馬爾堡公爵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