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伊莎貝拉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將雙手從阿爾伯特的手中抽了出來。

她需要冷靜下來。

看來艾略特勛爵並非我們想象中那樣,會像守護寶藏的惡龍一般不讓半句秘密如同半個金幣般從他爪間泄露。幹脆便整個飄進馬車, 坐在伊莎貝拉身邊的康斯薇露開口了。至少現在我們知道馬爾堡公爵並不是一個會因為你的出身而扭轉看法的膚淺男人。那麽, 你想怎麽做, 伊莎貝拉,你想告訴他真相嗎?

我會的,只是還不到時候。

伊莎貝拉低聲在內心回答,與還在耐心等待著她給出一個回答的阿爾伯特對視著。

我認為馬爾堡公爵已經被你鍛煉出了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 讓他不至於在你來自於未來這個事實面前昏過去——康斯薇露說著, 但伊莎貝拉打斷了她。

我知道阿爾伯特現在可以面對這個事實了,以他來自19世紀的腦子裏貧瘠的想象力而言,這的確能證明他的了不起之處, 與——就像你當時所說的那般, 證明他有多麽愛我——但是, 沒有準備好的人是我,康斯薇露。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似乎是因為久久等不來她的答復,阿爾伯特再次開口了, 他的手向前微微一動, 似乎是想要把她的雙手再度納入十指之間, 卻又忍住了這一沖動, “無論你想要告訴我什麽——哪怕它聽上去不可思議得就像你能看見鬼魂一般, 我也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理解。”

這的確是一個告知對方你真正來歷的大好機會,伊莎貝拉,聽上去, 哪怕此刻你告訴他一個再荒謬的故事——譬如說你其實是千年前的一具木乃伊,因為生來具有能夠看到鬼魂的魔力而被封印,隨後又轉生成為未來的一個吸血鬼,最後在瘋狂科學家的實驗下穿越回了這個年代,馬爾堡公爵只怕也會照單全收。康斯薇露評價道。

我真不該跟你討論太多現代影視作品的內容,有時我覺得你比我還要更熱衷那些故事。伊莎貝拉悻悻地在心中說道,但是表面上,她還是維持了暫時的平靜,“阿爾伯特,我很感激這一點,但是——”

“你也不必擔心你要說出的事情或許會招致我的反對。”對方迅速地接了上來,“我知道,有時我們的想法是如此地南轅北轍,以至於誰也無法說服誰同意自己的觀點,但是這些差異不能證明什麽——即便我再不贊同你關於中產階級的看法,我也依然會支持你參加補選,便是一個例子。”

伊莎貝拉緩緩閉上了原本已經張大,話語即將蹦出的雙唇。

看著對方如此盡心竭力地為自己制造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環境,看著他臉上極力用柔和的嚴肅神色遮掩的不安緊張,伊莎貝拉已經與阿爾伯特相處了足夠長的時間,知道坦白這一切——乃至於說出這些近乎於告白的話——對他而言是一件多麽艱難的事情。

知道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從這具虛假的身軀中看到她的靈魂,並且愛上了真正的她;知道有一個人願意為她做出所有這些巨大的犧牲,即便他看不到橫亙在彼此中央的,跨越百年的矛盾與差異,他也憑借著自己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向她前進著——對伊莎貝拉而言,well,她並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這種感受,她只知道它無法用一個詞,一句話,或一段詩;一首歌,一幅畫,或一場舞;一束光,一顆星,或一輪月;一片天,一汪海,或一坯土;一雙手,一對眼,或一張嘴去表達,去形容,去概括,去類比,去代表,去比喻——就像對不曾見過這個世界的盲人描述傍晚朦朧的色彩,描述在清晨樹冠頂端縈繞的霧氣,描述正午陽光在石板路上灑下的點點金光,你知道它的存在,你知道它的存在是如此的美麗,可沒有哪一種語言能在這件事上對你有任何的幫助。

這將會是她至今為止兩段人生中必須做出的,最艱難的選擇。

“我沒有什麽是能夠告訴你的,阿爾伯特。”她輕聲說,“並非是因為我不相信你,亦或是我認為你不能接受事實,而是因為,一旦我告訴了你一切,就意味著——”

我將會把我的心交給你,阿爾伯特。

她心想著,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當艾略特勛爵在庫爾松夫人的書房中,揭露她的身份並非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時,她幾乎在一秒之內就平靜了下來,並且還迅速根據對方挖掘出這一事實的細節編造出了一個符合邏輯,自圓自洽的故事。然而,如今,面對比那天的情形要容易應付得多的阿爾伯特,有整整十幾秒鐘的時間,伊莎貝拉都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更不要提發揮出她隨機應變,見風使舵的能力了。

她知道原因是什麽。

她愛他,因此她當然沒法像應付艾略特勛爵那樣地應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