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onsuelo·

我還在想弗蘭西斯, 和她的丈夫。

此時,窗外稀薄的晨光還未能穿透紗簾, 只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層淡淡的煙紫色的霧氣。躺在伊莎貝拉身旁的康斯薇露被突然在自己心裏響起的這句話嚇了一跳, 驚訝地向自己右手邊望去, 發現她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經過幾天的相處以後,她已經不會連名帶姓地喊馬爾堡公爵的祖母了。

你說,康斯薇露, 他們現在在哪裏呢?

伊莎貝拉輕聲問著。

他們是去了天堂了, 還是仍然留在這個世界上,只是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呢?

她的語氣聽上去很傷感。康斯薇露向她側過身去,盡可能在不讓她感到寒冷的前提下拉近了些距離。

怎麽了, 伊莎貝拉?康斯薇露低聲說道。你不會一整晚都沒睡吧?

也許我睡了幾個小時, 也許沒有。我就是無法把弗蘭西斯和第七代馬爾堡公爵見面的場景從我腦海裏抹去, 當他們都握著我的雙手,然後看見彼此的那一刻——

你怎麽知道那麽做能讓他們相互看見?

康斯薇露好奇地問道。

我不知道。伊莎貝拉悶悶地回答道。那時我只是——就那麽做了——就好像我下意識地知道這能成功一樣。也許是因為我跟你連接在了一起的原因,好像這使我成為了一種媒介。弗蘭西斯不是說過,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但是鬼魂卻是嗎?我想我就是那將一座座島嶼連接起來的橋梁。

她轉向康斯薇露, 神色復雜, 康斯薇露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伊莎貝拉——前幾天裏, 她親眼見識了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是如何粗暴地打碎了那個從2018年來到這個時代的伊莎貝拉,然後將她揉合起來塞進了一個貴族的軀殼中。她不得不承認馬爾堡公爵的祖母實在比她一個18歲的少女厲害得多,只是三天的時間便能讓伊莎貝拉學到她三個月都沒能教會對方——當然這其中還有許多就連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的事物。弗蘭西斯·斯賓塞-丘吉爾像給玫瑰花叢剪去多余的枝條一般, 幹凈利落地去掉了伊莎貝拉身上一直以來所存在的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那種感覺。現在,當她與伊莎貝拉對視時,她幾乎認不出那個曾經盤腿坐在床上,眉飛色舞地向她講述關於現代世界的種種一切的少女。

對於必須要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不甘於忍受馬爾堡公爵掌控的那個伊莎貝拉來說,這是好事。

然而,那也同時意味著,伊莎貝拉必須就像幼蛇蛻皮一般,摒棄所有她從2018年帶來的一切,徹底掙脫開那個身份所具有的觀念,信仰,脾性,才能繼續向前走,才能繼續成長,才能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1895年的貴族夫人。

這真的好嗎?

康斯薇露充滿憂慮地想著,小心翼翼地確保伊莎貝拉不會聽到這一切。

我之前說到哪兒了?噢,對,當弗蘭西斯與第七代馬爾堡公爵見到彼此的那一刻。

伊莎貝拉的聲音又在康斯薇露心裏響起了。

你看到了他們當時注視著彼此的眼神了嗎?他們整整分開了15年,從來沒有一個人在這期間能告訴他們:“你們總有一天會相見的”。如果我沒有出現,他們就將會這樣無休止地在彼此身邊徘徊,卻永遠也觸碰不到對方,這一切只為了告訴對方一句話——當我注視著那一切的時候,康斯薇露,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我在想,我永遠也不會有那樣的婚姻,我永遠也不能那樣愛上一個人,同時也讓他那樣地愛著我——因為,因為這場婚姻沒有出路,我是馬爾堡公爵夫人,這個身份還連帶著千千萬萬的責任義務和規則,不僅如此,我的丈夫還是個,還是個——

混蛋,是個不錯的詞。康斯薇露提議道。

一個該死的他媽的混蛋(A goddamn f**king asshole),這才差不多。伊莎貝拉難得地咧嘴笑了起來。我還知道比那難聽得多的粗口,不過還是不要教壞你這個範德比爾特家的淑女了。

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康斯薇露也跟著笑了起來,盡管她們此時都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在心靈中對話,她還是忍不住欺近了伊莎貝拉,就像害怕有誰會聽到她說出的話一般。我小時候的法國保姆非常討厭我的母親,每次她從我母親那受了氣,就經常躲起來用非常難聽粗野的法語粗口大罵著發泄自己的情緒,我可是偷聽到了不少,盡管裏面一多半我都不明白——

比如?伊莎貝拉興致勃勃地問道。

康斯薇露回想了一會,從床上直起身來,清清喉嚨,裝出一把略微嘶啞低沉的聲音,“你這該死的,發情的驢子都不肯幹的,雙腿之間長著一塊撒哈拉沙漠的婊|子!”她用法語惟妙惟肖地模仿著自己當年的保姆躲在雜物間裏嘟囔的語氣,法語水平已經能聽懂這句話的伊莎貝拉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幾乎快喘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