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聖馬丁教堂在布倫海姆宮的南邊, 穿過布倫海姆花園以後,再沿著一條村莊的大道一路向下走, 很快就能看見聖馬丁教堂方形塔樓的尖頂, 那便是伊莎貝拉的目的地。

湯普森太太前一天晚上詳詳細細地向伊莎貝拉解釋了路線, 似乎是害怕公爵到時會走得太快,將自己的妻子丟在身後,以至於公爵夫人會找不到前往教堂的道路那般。她是一個非常細心溫和的女人,態度從未因為伊莎貝拉是個美國人而有任何不同——盡管在某些方面而言伊莎貝拉覺得她有些食古不化——但她還是成功在伊莎貝拉心中贏得了遠比任何其他布倫海姆宮的仆從都要多的好感。

在離開之前, 湯普森太太還向伊莎貝拉提了幾句聘請新的仆從的事情, “這幾天,我與愛德華先生一直在各自面試合適的男仆和女仆,”她恭順地低著頭報告著, “我們的確收到了不少來自其他村莊的求職信, 其中也不乏一些非常優秀的候選人, 然而,恐怕布倫海姆宮的第一優先職責還是為本地人民提供工作職位。因此,當您從倫敦回來時, 恐怕不會在莊園裏看見什麽新鮮的面孔。”

“有什麽是我需要為那些新來的仆從做的?”伊莎貝拉打起精神, 微笑著問道。此時, 距離她親眼目睹弗蘭西斯與地七代馬爾堡公爵消失在她的面前還沒超過一個小時, 她的心緒仍然被那一幕的種種一切占據著, 她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復雜的感情,交織著震驚,喜悅, 羨慕,難過,不舍,惋惜——更多的,還有深深的不安與恐懼。

“沒有,公爵夫人。訓練新來的女仆是我與女仆長莎拉的職責,而您可以放心將一切交付與我。我相信,布倫海姆宮一定能在公爵夫人您的帶領下再一次恢復到昔日的榮光的。”

知道湯普森太太並無任何惡意的伊莎貝拉笑了笑。

“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公爵夫人,那我就先說晚安了。”湯普森太太欠了欠身,說道。

“沒有了,湯普森太太,晚安。”伊莎貝拉輕聲說,這些制式的回答如今她不假思索也能說出來,無需再思考要擺出什麽表情與語氣。等到湯普森太太離開,她才向坐在窗邊的康斯薇露走去,後者的面前攤開放著一本巨大的畫冊,收錄了16世紀歐洲著名畫家的作品。康斯薇露極愛這種畫冊,時常能一動不動地欣賞一幅畫長達十幾分鐘。在鑲嵌金線的書脊下,伊莎貝拉悄悄把詹姆斯的掛墜打開放在那了。這樣,萬一她沒法及時替康斯薇露翻頁,後者也能看著詹姆斯的照片打發時間。

康斯薇露果然正在這麽做,看見向她走來的伊莎貝拉,她擡起那被月光染成銀色的面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伊莎貝拉彎腰翻開了畫冊下一頁,映入眼簾的是那幅著名的由阿爾泰米西婭·真蒂萊斯基所畫的《茱蒂絲與她的女仆》,色|誘並殺死了亞述統帥赫羅弗尼斯的茱蒂絲拿著染血的長刀警戒地守在她將割下的頭顱藏進袋子裏的女仆身旁。真蒂萊斯基是刻畫暴力美學的大師,她的筆觸將那一刻的驚心動魄勾勒得那樣的栩栩如生,每次伊莎貝拉看到時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好像若是她發出了一點聲音,畫中的人就會被發現一般。

她之所以知道這些知道得如此清楚,不僅是因為康斯薇露曾經詳細地向她介紹過這幅畫作以及其他上百幅以此為主題的畫作,更是因為她聽完茱蒂絲與她的女仆是如何裏應外合齊心協力暗殺赫羅弗尼斯那個故事以後,堅信那就是那個時代裏她與康斯薇露的化身。“無論我們當中的哪一個想要去刺殺這個亞述將軍,”她對康斯薇露說,“另一個都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成為收拾殘局的女仆。”

可她現在知道了,鬼魂是可以離開這個世界的,或者說,成為一個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存在的。

也就是說,同樣的事,也有可能會發生在康斯薇露身上。

這成了壓在伊莎貝拉心上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為了掩蓋內心的焦慮不被康斯薇露發現,她還向對方謊稱自己是因為被弗蘭西斯與第七代馬爾堡公爵之間的愛情打動了。就連今天早上表現得不同尋常的公爵閣下,也沒能引起她太多的注意——挽住對方的胳膊時除外,她倒是沒想過馬爾堡公爵願意做出這樣的肢體接觸,猶豫了一秒才說服自己克服內心對他的厭惡,把手伸進了對方的臂彎——除此以外,她都在憂心忡忡地思考康斯薇露的事情,直到馬爾堡公爵突然開口,才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過去我也是像這般讓我的母親挽著我的手——她是個嬌小美麗的女人,我12歲時就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了——一起前往教堂。”公爵輕聲說著,眼神卻停留在花園石子路邊長出的蒲公英上。按理說,布倫海姆宮該有50來個園丁來照料整座占地2000英畝②的花園,由於資金的缺乏,現在只有波斯維爾先生——據說他的家族是唯一一個從第一代馬爾堡公爵開始就在布倫海姆宮侍奉的家族——帶著他的兩個兒子在這兒工作,因此難免有了不少疏忽。但從馬爾堡公爵的眼神上看,他似乎並不是在挑剔長出來的雜草,只是需要一個地方放置瞳孔的焦點,就連他的語氣也恍惚得讓伊莎貝拉不確定他究竟是在跟她說話,還是在跟過去的他自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