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Isabella·

此刻是11月6日的晚上8時些許。

伊莎貝拉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張按理來說該是她與阿爾伯特新婚之夜共同分享的大床上,緊張地注視著房門,她身上還穿著婚紗,雪白的綢緞長裙上覆蓋著七層布魯塞爾蕾絲①,幾乎鋪滿了大半個床鋪,伊莎貝拉對這條美奐絕倫的婚紗的熱情早已從幾小時以前的“我希望我能永遠穿著這條裙子”消退成了只想盡快從這又重又束縛又不透氣的蕾絲堡壘中解放出來。在康斯薇露的指點下,伊莎貝拉自己將長達16英尺②的沉重拖尾從腰間取了下來,現在它正掛在落地梳妝鏡上,在柔軟的淺米色的地毯上逶迤。

距離婚禮結束已經過去了8個小時,按理說伊莎貝拉早該換上了旅行便裝——根據計劃,婚禮過後她與阿爾伯特將在英國大使家吃一頓簡單的午餐,緊接著便登上早已被範德比爾特家包下的渡輪前往長島,在碼頭,會有馬車將他們接去車站搭乘前往奧克代爾的火車,一處景色怡人的度假聖地。威廉在那兒坐擁一棟未在財產分割中判給範德比爾特太太的豪宅,而他決定將此作為他的女兒和女婿蜜月的起始地。伊莎貝拉清楚他這麽做不過是想有個合情合理的在婚禮後便遠離自己前妻的借口罷了,但他沒有說破。

然而,由於她的出逃耽擱了太多的時間,她剛剛離開教堂,就不得不立刻趕去英國大使的家中,待了匆忙的十五分鐘,只來得喝了一杯香檳與吃了幾小塊芝士,聽了幾句刻意討好的奉承,威廉的馬車就已經停在門外,等著要將這對新婚夫婦接走。她原本以為在遊輪和火車上或許有余裕供她換衣,卻得知為了給新婚夫婦留出隱私,阿爾伯特與她的貼身男女仆將不會與他們同時到達,等與威廉一起坐下來吃晚餐時,男仆又送來了最新消息,安娜搭乘的那一班火車因為機械故障要晚點兩個小時。

因此,直到現在,伊莎貝拉仍然沒能從這身婚紗中解脫出來。這間度假宅邸裏自然還有其他女仆,不過,顯然她們都是打雜女仆,甚至都不夠資格出現在主人居住的樓層裏,更不要說替已經是公爵夫人的伊莎貝拉更衣了。

誠然,這麽做的確給她與阿爾伯特留出了足夠的私人空間——要是她與阿爾伯特是如膠似漆的一對,或許的確會十分感激這樣的決定——然而,事實是,從婚禮結束直到現在,阿爾伯特一句話也沒有對她說過。

他今晚的確會回到這個房間裏休息吧?害怕隨時會有人進來,伊莎貝拉只敢在心裏悄悄地問康斯薇露。

別問我,我可從來沒有結過婚。康斯薇露說。按道理來說他的確應該,但若是他想睡在更衣室裏,也沒人會說什麽。

你覺得阿爾伯特有多生氣?伊莎貝拉又問道,手指不安地揪著婚紗上一朵一朵手繡的立體玫瑰。我按照艾略特勛爵教的話說了,沒有一個人懷疑我們逃走了,甚至就連艾娃與威廉都沒有——

但我們還是得想出一個符合邏輯的理由向他解釋你為何會在婚禮的前夕逃走。康斯薇露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事實上,我不認為大部分人相信了,這才是最糟糕的部分,讓馬爾堡公爵在賓客面前顏面掃地——我必須承認,當我們最開始說起要逃走的時候,我從未想過它最終會發生在這樣一個糟糕的時間點。

我也沒有。伊莎貝拉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抓住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天時地利人和的大好機會,當時我什麽都來不及思考,唯一遺留在腦海裏的想法就是我不能失去你。

她從隨身帶著的綢緞小包裏拿出了詹姆斯的項鏈,鄭重其事將它放在康斯薇露垂在床上的手心裏,後者偏過頭看著打開的掛墜裏那張黑白的英俊臉龐,露出了一個心酸的笑容。

沒必要為已經發生的事情的後悔,至少我的母親總是這麽教育我的,只應該積極地解決現實面臨的問題。伊莎貝拉說道。只要我們能找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幾聲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公爵夫人,是我。”安娜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來為您更衣。”

伊莎貝拉剛想把詹姆斯的項鏈收起來,房門卻被人推開了,阿爾伯特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嚇得她一把將項鏈掃進了層層疊疊的裙擺之下。安娜恭敬地低著頭站在走廊上,“你可以走了,”阿爾伯特開口對她說道,伊莎貝拉從未聽過他的聲音如此地冰冷,之前只是像毛毛雨一般的不安刹那之間便成了心中狂風暴雨的警告,“如果你的女主人對你還有其他的要求。她會搖鈴召喚。”

房門關上了,阿爾伯特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伊莎貝拉。他的管家在晚飯時分就已經趕到了範德比爾特家的度假別墅,因此,他早已換下了自己的燕尾服,穿上了舒適的絲綢睡衣;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來判斷,在來到房間以前,他已經沐浴過了。看著他還帶著一點潤意的漆黑頭發,伊莎貝拉突然意識到了一對結婚的夫婦在新婚之夜該做些什麽,心跳陡然之間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