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哥

這話說得難聽,無憂還沒說什麽,沈辭柔先氣得上頭,可氣歸氣,到底是說不出什麽更難聽的話,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先不說京兆府會判賠多少,一開口就先傷人,這是想幹什麽?”

“呦,小娘子你心疼啊?”男人一看沈辭柔氣得臉上微紅的樣子,再看看她身上的緞面襦裙,直接就把無憂劃作了被她豢養的琴師,再說話時面上露出幾分譏誚,“唉,都是命啊。命好的人就在上頭,隨便養個人也不會管,當街撞人也不用賠。”

他又在無憂身上看了一圈,語帶嘲諷:“還有命好的,能靠著女人過日子。”

沈辭柔氣極,齒關咬得緊緊的,無憂卻伸手攔住了她,竟然還沒有動怒的樣子:“這和命有什麽關系?士掌政事,農理田桑,工制器物,商賈貨物;我是琴師,則只管琴樂。各司其職罷了。”

他看著滿面嘲諷的男人,神色平靜:“掌政事沒有那麽容易,中第者十年寒窗,蔭官者若做不好還是會被革職。天下總有富貴貧賤之分,倘若想自己做人上人,不如走科舉的路,將來自己就是新的權貴,怨恨這些已定的權貴世家又有什麽用?”

人群裏發出一陣噓聲,有些人覺得無憂的話說得還有幾分道理,有些人則更為厭惡,但都只是看著,沒人上前摻和。

“怨恨?老子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人,占著上頭不挪窩!”男人一雙泛紅的眼睛緊緊盯著無憂,“少說那些文縐縐的屁話,只問你一句,今天你賠還是不賠?”

他向著無憂走近,渾身腱子肉起伏清晰,揚起的手臂上青筋分明,無憂卻還是毫無懼色,只側耳聽了聽:“這事留給京兆府判吧。來了。”

馬蹄聲驟起,一隊奔馬向著街角而來,圍觀的人一看這架勢立即散了不少。原本被人團團圍住的婦人一看四面人散,再一看奔馬,嚇得雙腿一軟,帶著老漢一起跪在了地上。

今日奉令巡城的是金吾衛,領頭的那個先前跟著巡城衛裏的幾個郎將巡視過,還沒下馬,先看見了地上那對眼熟的夫婦,頓時嗓門一擡:“怎麽又是你們兩個?長安城賣了十幾回爛布,這腿還沒治好?帶走!”

老漢一顫,臉色煞白,正打算求饒,後邊的金吾衛已經下了馬把兩人制住。婦人披頭散發,一句“殺人了”還沒喊出口,嘴裏迅疾地勒進去一股麻繩。

“還有你!”郎將往另一邊的人看過去,他沒見過無憂,匆匆一眼就轉過頭,“大庭廣眾欺負人很好玩是吧?也帶走!”

那男人不服,訓練有素的金吾衛上前直接給他按趴下,三兩下背過手捆好,嘴裏也勒了麻繩。男人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還是沒能掙開。

早就下了馬的副手還在問詢小娘子,無憂轉身離開,沈辭柔也迅速跟上。

沈辭柔跟在無憂身邊,看著他和往常一般的神色,分明眉眼間很平靜,她卻微妙地覺得無憂好像不太開心。

她遲疑片刻,伸出兩只手攏住無憂的袖子:“你是不是生氣了?”

無憂本來在想事情,被這麽一打斷,愣了愣才輕輕搖頭:“不算吧。”

沈辭柔愣了。

生氣和不生氣能分清楚,這個“不算”……是什麽意思?

無憂也意識到這個回答不太妙,輕輕笑笑,再開口時有些感嘆的味道:“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先前我看見那對夫婦和那男子被抓時覺得太過粗暴,現下想想又覺得好像確實只能如此。”

“是啊。他們根本不會聽你的。”沈辭柔用鞋尖在地上平平地畫了幾下,“他們討厭我的出身,故而總是覺得是我的錯。但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難聽的話我說不出來,‘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他們又聽不懂。”

“世上人千萬,今日看熱鬧的人厭惡我們,但長安城裏還有那麽多的人。”無憂隔著大袖輕輕拍了拍沈辭柔的手,“我想去別的地方走走,不能陪你了。抱歉。”

沈辭柔趕緊放手,轉瞬間面上又是明媚的笑。她點點頭:“好,去散散心,開心一點。”

看著無憂離去,沈辭柔臉上的笑一點點淡下來。她覺得今天遇上的事兒真是倒黴,耷拉著腦袋打算回府,忽然聽見一個甜軟稚嫩的嗓音,帶著微微的喘息聲:“可算追到娘子了。剛才和你一起的那位郎君呢?”

沈辭柔低頭,看見的是先前被堵在街口的小娘子,只好又笑笑:“他有些事,先回去了。小娘子找我們是怎麽了?”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小娘子頓了頓,“就是剛才多謝郎君和娘子,不然恐怕難以脫身。我想請兩位到我家去吃頓便飯……感謝一下。”

沈辭柔趕緊搖頭:“這就不用了,我也趕著回家。剛才小娘子只要咬緊不肯松口,京兆府的人早晚會來。我只是看不慣他們口出惡言,反倒拖累了我朋友。小娘子不必在意,但凡還有點是非心,又不是過於膽小,總會替小娘子說幾句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