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哪怕認一次錯呢

韓霜的一張臉啊,像是下了油鍋的面團,慘白之後一片焦黃,再然後就黑得難看。

無數次相見,她都會像這樣與他訴說自己的冤屈,怨他薄情、怨他冷血。

一開始還會心虛,可日子久了,韓霜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冤枉的了,她似乎沒有為了賞賜出賣過誰,也從來沒撒過謊。

直到現在。

李景允就站在她面前,將她那虛偽的模樣演了個遍,然後垂下眼來輕聲問她:“你知道爺悶不吭聲看你撒了五年的謊,心裏有多惡心嗎?”

心裏一直繃著的弦,突然就斷了。

韓霜抓著柵欄,喉嚨緊得喘不上氣,她轉著眼珠子,慌張地想解釋:“我不是……我當年,當年也才十二歲,我哪裏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景允哥哥,我當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然後就迷了五年。”他打斷她的話,冷淡地擡眼,“爺給了你長達五年的機會。”

哪怕認一次錯呢?

“我……”又急又羞,韓霜淚如泉湧,身子靠著柵欄滑下幾寸,嘴裏喃喃重復,“我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十二歲的少女,正是虛榮心最盛的時候,別家姑娘得了宮裏哪個娘娘的賞賜,翹著尾巴來炫耀,她看得眼紅,自然也想求來。

那時候大魏初滅,無數殷皇室忠臣在逃,馮子虛是當中最有名的賢士,景允哥哥仰他聲名,將他藏在了自己院子裏,當時他們兩小無猜,景允哥哥不曾防備她,任由她在東院裏閑逛,恰好與馮子虛打了個照面。

她還記得馮子虛的模樣,像一本飽經蹉跎的古籍,衣著雖襤褸,但氣度如華,眉宇間滿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跟通緝令上的畫像一模一樣。

心中小鬼作祟,韓霜在給長公主請安的時候,突然就開口告密,邀了功。

她到底也是愛著他的啊,沒說是李家藏人,只說馮子虛喬裝打扮,蒙騙了景允哥哥,長公主寬宏大量,也沒有怪罪李家,只將馮子虛抓走砍了腦袋。

韓霜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左右馮子虛與景允哥哥也只是萍水相逢,一個陌生人的命換她揚眉吐氣,很是值當。

那一次,她得了三串瑪瑙翡翠的鏈子、兩個水頭極好的玉鐲、還有一頂漂亮的珠翠鳳尾帽,穿戴齊整,將那幾個喜歡跟她攀比的姑娘壓得好幾年沒能擡頭。

可眼下,韓霜跪坐在他面前,突然跟瘋了似的後悔。

若是再來一次,她不想選那幾個賞賜了,兩人毫無芥蒂地繼續長大比什麽都好,他依舊還會護著她,會只看她一個人,能迎進門的也一定是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她視為眼中釘。

韓霜顫抖著嘴唇擡頭。

李景允沒有再看她了,他將頭轉向旁邊,懨懨地道:“你沒哭煩,爺也看膩了,想去公堂上做人證你便去,爺不攔著你。”

眼眸睜得極大,韓霜僵硬地搖頭,抓著柵欄勉強站起來,不甘地道:“那樣你會死的。”

“死了也比與你作伴強啊。”他笑起來,眼裏半點溫度也沒有,“韓大小姐換個人惦記吧,爺委實不好你這一口。”

話尖銳得像把刀子,一下下地往人心口捅,韓霜雙眼通紅,血絲從眼尾往瞳孔裏爬,猙獰又絕望,她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臊得簡直想往柵欄上撞。

溫故知有些看不下去,輕聲勸她:“大小姐,沒必要,天涯何處無玉樹。”

“他救過我的命。”韓霜臉色蒼白地呢喃,“上一回自縊之時他還心疼我的,這才過了多久,過了多久……”

“三爺這人嘴硬心軟,好歹是一起長大的,你真尋了死,他也未必覺得痛快。”溫故知滿眼不忍,“但你別算計到他頭上來啊,大小姐,你也是個聰明人,三爺最忌諱這個,你犯都犯了,還是別說了,留點韓家人的體面,快走吧。”

韓霜又哭又笑,胡亂拿帕子抹了臉,固執地問李景允:“若出賣你的人不是我,你十八歲那年,是不是就願意娶我了?”

李景允眼含嘲意,張口要答。

韓霜突然就慌了,她抓著裙子原地踱步,轉來轉去地捂住耳朵:“我知道,我知道答案,你不用說了。”

她擡頭,整個人抖得舌頭都捋不直:“可你娶的那個人,她也會算計你的。”

“你們男人看女人,眼皮子淺得很,真以為她就是什麽好人了。等著瞧吧,她也會有出賣景允哥哥的那一天。”

“……”

裙擺掃過,帶得墻壁上的燭光明明滅滅,韓霜抖著身子倉惶地走了,腳步聲淩亂地漸遠。

溫故知滿臉錯愕地看著,然後坐回李景允對面,指著她離開的方向道:“現在的小姑娘都這麽狠呐?得不到的還要咒上兩句。”

李景允似乎在想事情,神色有些凝重,過了片刻才應了他一聲,順手給他也斟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