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滿江紅(第3/3頁)

小廝應了,不消片刻,茶點都端了來。

傅家四爺處處像三爺,唯獨一樣比不上。三爺喜好聽戲,四爺是個破嗓子。侗汌吃著茶點,雖不會唱,卻跟著哼,哼到半截上,已是淚眼模糊。

是:“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也是:“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傅侗汌擊掌,誇贊道:“這句戲詞最好。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那夜他唱到興起,在四弟睡著後,小酌數杯。

心中有傷感、欣慰,也有悵惘,不知明日的傅侗汌會是怎樣的,是要繼續和煙癮、藥癮抗爭,還是徹底放棄,選擇和無數王孫貴胄過相似的生活,晨起一杆煙槍伺候著,日上三竿起床盥洗,沒撐兩個時辰又是偎在榻上,一杆一杆消磨時辰?

想著想著,他自嘲地笑。是喝得太醉了,忘記四弟的身體早就不滿足於大煙,需要的是嗎啡,他那已無處下針的手臂,還能撐到幾時?

驚醒他的不是晨光,而是一聲槍響。

他千想萬想,唯獨沒料到侗汌選擇的是死路。

當見到躺在血泊裏的四弟,傅侗文終於明白,侗汌為什麽會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吸食大煙,是想讓他看到一個讓人厭惡的軀殼,讓他明白,這個軀殼連傅侗汌自己也會厭惡。想丟棄,想放棄。

倒在血泊裏的人,躺在被鮮血浸透的西裝上衣上。那件上衣是他深夜為四弟親自披在肩頭的。傅侗汌手裏的槍也是他的,是趁著他熟睡時偷走的。

那日晨起,傅家大亂,下人們來收走了屍身,侗汌母親哭得肝腸寸斷,幾度昏厥。父親也責罵他為何要逼四弟戒煙,逼出了一條人命。

傅侗文沒有一句辯駁。

當院子再次歸於寂靜,他坐在屋外的台階上,恍若置身事外。

冰天雪地裏,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兩只手交叉而握,撐在鼻梁下,看著滿院積雪,兀自出神。好似侗汌還在自己身旁,慷慨激昂地陳述救國之路……

倘若從頭再來,他寧肯自己自私一點,在外灘碼頭上拒絕帶走蓬頭垢面、臉色灰白,還一身跳蚤的傅侗汌。命人把他綁了,送回北京傅家,讓他做個掙紮在家庭陰影下的富家少爺,最後不得不屈服,娶妻生子,揮金如土,浪蕩一生。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待從頭。

……

戲裏人,開鑼就是一場“待從頭”,戲外人卻沒了從頭再來的機會。

侗汌,黃泉後土,盼你能走得慢一些。

捐軀報國的路留給三哥,願你再投胎就是華夏昌榮,太平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