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奈何燕歸來(第4/11頁)

可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相伴長大的,曾郎情妾意,也曾有婚約,信中自然是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

丫鬟給在座的人添水,傅侗文、沈奚和辜幼薇的茶杯都擺在同一個茶幾上。

幾縷茶煙裏,沈奚和傅侗文幾乎同時要拿茶杯。

這樣巧。

兩人四目相對,傅侗文不露聲色地撥開她的手,將茶盞互換了。他喝她的茶,偏還調轉杯口的方向,專喝到她嘴唇含過的那一塊地方……

鏘鏘鏘的鼓鑼聲裏——

傅侗文眼風掠過她,淡淡一笑。

沈奚心口一牽一牽地跳著,別過頭去。傅侗文本是想逗她高興,見這狀況,只好自嘲地笑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熱茶。

從辜幼薇出現,他早將前因後果琢磨清楚。

父子關系的緩和,和她脫不了關系,當年和辜幼薇訂婚就是兩家長輩竭力撮合。他沒反對,是想利用辜家在政府裏的關系,打寬自己救國的路。

尋常女子對他真情假意有幾分,他都能摸得透,更何況是這個昔日未婚妻。

因為訂婚目的不純,傅侗文對這個自幼相識的未婚妻始終心懷愧疚。辜幼薇的情,他無以為報,可她若不是逼著他拋家棄國,傅侗文至少能給她一個幹凈的婚姻。

她去法蘭西的前夜,他在蒔花館裏聽曲,晚了讓人收拾西廂房出來。

人還沒睡下,辜幼薇就闖了進去。她哭著抱上他,也顧不上自家名聲,恨不得在那夜、那樣的地方就將自己交給他。傅侗文費盡力氣將她安撫了,喚譚慶項,想把她送走。

她也漸冷靜了,紅腫著雙眼,問譚慶項要了根煙。

在廂房的大床上,女孩子兩指夾了紙煙,當著譚慶項的面,對傅侗文說了幾句話。

她說傅侗文在風月場上胡鬧也就算了,反正京城裏上下,從文豪到公子,就連辜家和傅家的少爺們,全都在妓院裏有相好的女人。她愛得比傅侗文多,何談管制和要求?可沒想到傅侗文竟還私下養了個小女孩。何等齷齪,何等無恥。

傅侗文沒想到,這事會讓她知道,事後才了解到大哥想毀了這樁婚事,讓傅侗文沒有辜家做靠山,佯裝失言,將花煙館裏的事告訴了她。

辜幼薇也沒想到,自己用未婚妻的身份找到蒔花館,自薦枕席,都換不得傅侗文放下國內的一切,包括那個養在花煙館的小女孩。

那夜的傅侗文,徹底將她的自尊碾個粉碎。

兩人不歡而散,再沒見過。

直到今夜。

那年是光緒三十一年,沈奚到京城的第二年。

沈奚被傅侗文救下的這樁事,是燒毀婚約的最後一把火。

為何辜幼薇又要回來?

傅侗文明白是為了自己,可又怕真是為了自己。

台下爆出喝彩。

傅侗文擱下了茶盞。

“你愛看這些嗎?我從小就不喜歡。”辜幼薇手肘撐著椅背,以一種親昵的姿態挨著傅侗文的肩,和沈奚聊了起來。

台上是男人害了相思病,久病難起,女人淚濕了面上胭脂,嫁作他人婦。

台下這裏,倒是另一番天地。

沈奚和辜幼薇從紐約地鐵聊到了歐洲和美國的建築,再到黑人和白人在哪幾個州不能通婚的法律,起先是兩人在說,後來二樓的小輩們都被吸引了。活絡一點的小輩直接過來聽,長輩也是無心聽戲,把注意力都投在了她們身上。

起先,是正常討論。

後來越發不對勁,沈奚說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她便要說盧浮宮,沈奚說她學醫,她非要說歐洲才是心臟學的發源地,像是非要和沈奚比出一個上下高低來。沈奚本就不是一個喜好爭辯的人,每每都偃旗息鼓,任由她贏。

今日傅侗文是得了特赦,才能離開院子。

與世隔絕一百多天,傅家的形勢、外頭的時局都還沒摸清楚,最好的做法是收聲,不和這個“貴客”爭論。這點道理,沈奚還是明白的。

一時輸贏無用,嘴上贏了也無用,能讓傅侗文擺脫禁錮,才好展開拳腳做事。

她低眉順眼地喝茶,如此寬慰自己。

余光裏,她看到傅侗文在瞥自己。

戲收了場,高樓下的人歡鬧著,起哄讓二樓的人扔錢下去。

鎳幣和銅幣丟完了,六小姐纏著傅侗文,央求他給錢。傅侗文笑而不應,對候在一旁的萬安打了個眼色。萬安跑下去,很快,端了一個紅木托盤上來,揭開紅布,上頭的袁大頭堆成了小山頭。幾個小姐驚得輕輕吸氣。

“真是胡鬧,”老夫人笑著埋怨,“這樣的賞銀扔下去,砸到人可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