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時莫徘徊(第3/11頁)

她遠看著,人不覺往後縮了縮。

很快,傅二爺上了黑色轎車。開走了。

他要身旁一直有人,得等到什麽時候?

早上收過她袁大頭的黃包車夫,見沈奚等了一上午,一副要見情郎卻不敢上前的樣子,好心出主意:“小姐要找二爺的話,不如我拉你去個地方,二爺每日就去那裏。”

車夫隨即說了個名字:胭脂胡同。

沈奚醒過神,忙提著皮箱子坐上去:“好,現在就去。”

車夫吆喝了聲,拉著她跑向前門。戲園子、茶館、酒樓下去,最後兜進了一條胡同裏頭,停在了四合院的街門外。一個大院子,幾乎占了半條胡同,外頭都是黃包車夫。

街門上的牌匾寫著“蒔花館”。

“二爺和這裏的小蘇三要好,每日都在這裏。”車夫說。

沈奚道了謝,邁入四合院的街門。面前的影壁上有題字,弄得仿佛書香門第的樣子。

一個候在垂花門的夥計,見她個清白姑娘風塵仆仆地進來,很是驚訝:“姑娘這是?”

夥計想問是不是她走錯了,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胭脂胡同是幹什麽的,全京城都曉得。

“我找人,”沈奚掏出筆,在火車票上寫了名字,遞給對方,“麻煩,將這個給傅家二爺。”

“找二爺的?”那夥計摸不透沈奚來路,不敢怠慢,“您跟我來。”

夥計把沈奚引著進了垂花門。

這是個三進帶跨院的大四合院,進了垂花門,右廂房裏有笑聲。夥計和丫鬟忙活著,看到沈奚都心生好奇。夥計說是尋二爺來的,大家又都低頭笑,好似猜到是情債。

那夥計把沈奚帶到了左廂房:“您等著。”

坐在這裏頭,她提著心,唯恐見到什麽不該見的。

沒遇見傅侗文前,她在的那個花煙館就是最下等的妓院。裏頭的女子年老色衰者多,陪抽陪聊和解決所有性事需求。有時,她走過去,能看到煙鬼解下褲帶,幾下扒開燒煙女的衣裳,頂身進去,搖動得木板床吱嘎作響。她初次見,被嚇到。

後來到了紐約學醫,上解剖課,頭回見男人的身體構造,還能聯想到那次,臉紅得讓教授好一頓奚落。念到第二年,有專業課的熏陶,又有婉風和歐美同學的教導,才學得開放些。

可眼下……

她並攏著雙腿,低頭看自己的鞋,耐心等。

隔著門窗,有人在唱《蘇三起解》,《玉堂春》裏出名的一折戲,正到這句上:“……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這唱詞裏是三郎,她要尋的是三哥。

戲裏蘇三要人將口信傳給三郎,戲外的自己也是要尋人傳信……

有個小丫頭進來,點了一爐香,捧了熱騰騰的手巾,讓她擦手。

“我家姑娘唱得好吧?”小丫頭猜她是二爺的紅顏知己,故意說,“多少人來,就為聽這一折呢。”

沈奚心不在焉應了。

她耐著心,等這一折戲唱完了,終於,等到門簾子再被掀開來。

傅二爺跨進門檻,一雙眼在鏡片後細瞧她。

沈奚立刻起身:“二爺。”

跟著他進來,按下簾子的是個姑娘,細長的眼,雙眼皮,說不出的文氣。只是穿著襖裙,否則真像是個新派女學生,包括她的笑也是柔柔弱弱的,帶著書香氣。沈奚猜,這就是那個黃包車夫說的小蘇三了。

“你跟進來做什麽?”二爺笑。

“三爺的人,自然是要看一眼。”那姑娘柔聲笑。

傅二爺沒給她多話機會,將人勸出去。

四下只剩她和傅二爺了,他又端詳沈奚。

“都說三弟出國是為了尋你,可回來身邊卻沒帶人,我還以為是他們說錯了,看來,他過不去的永遠都是女人這道坎兒,”他徑自坐下,“說吧,尋我做什麽?”

“我聽說他病了,想見他。”

傅二爺沉吟:“這個,我幫不了你。”

她忙道:“我不是要糾纏他。我和他有過約定要再見面,如今約定的日子已經過去,又聽說他病了,才迫不得已來求二爺。”

對方意外沉默。

沈奚心慌著,唯恐聽到說他病入膏肓的消息:“他是真病了嗎?”

“病是真的,但病到何種地步不好說,”傅二爺默了半晌,對她說,“從他回來,沒人能見他,我也不行。”